黛紫色的天幕浮现出五色极光,翩然的光带摇曳浮涌,抖落了漫天星辰。坠落的星屑飘浮在半空,萤火虫般成群结队地向你飞来。
银色的光点汇成一股上升的旋风,将你和贝尔穆德隔开。松手的刹那,他的身影被倏地拉远,随着扭曲的空间一起,在错乱的光影中渐渐模糊。
“对了!”你冲他喊道,“那座岛上还有数不尽的矿藏和资源,记得把这句话告诉你那位哥哥!”
毕竟金曾经说过,那位弗雷德颇有政治头脑,没点真金白银的实在好处,大概是不会轻易冒险前往一座“恶魔之岛”的。
话尾被一阵洪流吞没,你落入时空的海洋,仿佛一滴水,销声匿迹却又无所不在。
光影交错,数十载光阴被分割成无数个瞬间,由点成线,交织成一副巨像,在数以亿计的抉择中,数不清的故事正悄然上演。
恍惚间,你看到无数个奔跑在轮回中的自己,天真、脆弱又倔强,遍体鳞伤,却矢志不屈。
“教授您也太异想天开了吧,这种地方能找到什么,就算有也早被附近的村民挖光了……”
“年轻人,做学术得有钻研精神,按你这种想法是什么成果都出不来的。”
鼻尖传来泥土的清香,你仿佛变成了一只鸟,正安静注视着脚下两个对话的男人。他们一前一后在雨后的树林里穿行,领路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泥泞的土地在他脚下宛如平地,相比之下,后头的年轻人却是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像在泥坑里拔萝卜。
“当初学历史就是因为想着只看书就行了啊……谁知道您像考古一样……天天实地考察……嗷!”
他嘴里絮叨着,却也不得不加快脚步,谁知因过分在意脚下,直直撞上了教授鼓鼓囊囊的背包。
“您您您……怎么突然停下了?!”
虽然附近就是拉加哥村,可这毕竟是野外,遇到蟒蛇野猪也是大概率事件,想到这,年轻人捏了一把冷汗,声音也变得战战兢兢。
中年男子回头瞧了他一眼,满眼都是无语。他蹲下身,缓缓拨弄着脚下的烂泥,小心翼翼地挖了五分钟,才从泥水里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羊皮书。
“这、这是什么?”学生好奇地凑上前,在看清那本手记的尊容时,不由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您魔怔了?怎么连垃圾都捡?”
教授没理采他,指尖轻柔地翻动着被泥水浸透的纸页,他的表情渐渐严肃,直到学生将手掌晃到眼前,才从斑驳的字迹中回过神。
天空已然放晴,但你的心里却响起一声春雷,雷声延着脊柱蔓延全身,你轻轻眯起眼,试图看清中年男子的长相。
细框眼镜后是一双湛蓝的眼睛,金棕色的浓眉间隐约可见几道细纹,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微下垂的唇角……这幅长相不属于任何一个你认识的人,却又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有迹可循。
眨眼间,树林变成了书房,那半本羊皮书上的泥水已被清理干净,被称为教授的男子坐在橙色的灯火中,正对着史料,一字一句地解读着笔记上的内容。
这项工作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在写满一张稿纸后,男子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将手记翻至扉页,指腹划过那行简短的赠言。
“致我最爱的尤娜。”
那行字似有一种魔力,让他情不自禁轻轻跟念出来。柔软却坚韧的纸张正向他叙述着自己的故事,一轮满月静静注视着他,一如许多年前,它曾这般注视着这本羊皮书的主人一样。
“爸爸,您在看什么呢?”
稚嫩的童声飘进书房,房门发出吱呀一声,你先是看到了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紧接着是一双澄澈的婴儿蓝眼睛。书桌前的男子笑了出来,他向门口的孩子招招手,在他热切、好奇的眼神中,讲述了一个即兴构思的故事。
“……埃尔文……”
烛火中,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你的眼睛有些湿润。可就在你打算靠近二人时,油灯却翻倒在地。火舌点燃了桌布和地毯,烈火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屋里的两人却对此浑然不觉。你大惊失色,试图将他们拉出火海,却只摸到书桌上厚厚的灰尘。
“埃尔文——!”
桌上的羊皮书早已不见踪影,椅子、烛台凌乱地倒在地上,这个房间似乎已经废弃了很久,在你茫然无措之时,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沙哑的“吱呀”了一声。
来者是个有点面熟的男人,你废了好大劲,才从层层遮掩的衣领和帽子后,认出当初那个跟在教授身后的青年。
他鬼鬼祟祟地关上门,又谨慎地向窗外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跟踪后,失心疯一般的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从日头高照到日薄西山,青年几乎翻遍了屋子的所有角落,才终于从桌子抽屉的夹缝里翻出一张纸片,那张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唯有一行文字铿锵有力,挨过悠悠岁月,却依旧清晰如初——
“沉浸于虚幻的幸福,直到毁灭来临。”
“这是?!”
记忆翻起滔天的波澜,你伸出手,想触摸那书页上浅浅的笔痕,可时间的潮水再度倾泻而出,它无视你徒劳的挣扎,不由分说地将你冲向另一个时空。
然后,你遇到了自己。
已经成为匪徒的战利品,被剃去头发,像个物品一样被扔在马车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
全力压制住喉头的哽咽,你张开双臂想拥抱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一次,半透明的双手居然实实在在地触碰到她的身体。断了线的泪珠一颗颗砸在颠簸的马车上,分不清是你的,还是她的。
“哭吧,但哭完后……要振作起来,做个坚强的孩子呀……”你怜爱地抚着怀里的小脸。
“要坚强,一直坚强,永远坚强。”
“要勇敢地、为了未来的自己,活下去。”
时间终于对你网开一面,你陪着幼小的自己,在这辆简陋的马车上度过了两天两夜。第三日清晨,当林间的鸟儿发出第一声鸣叫时,车外似乎发生了一场骚乱。身边的小团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就在你轻声细语地安抚她时,车门被暴力踹开,暗无天日的车厢终于照进一缕阳光。
“有个小孩儿,果然是人贩子没错!”
“都说了别那么粗鲁,没吓到孩子吧!”
逆着阳光,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先后探进门,视线逐渐在他们脸上聚焦,你先认出了左边的米克,而在他右边,15岁的埃尔文,隔着几十载的日月与重重轮回,正与你彼此对望。
“呜……”还没来得及感动,身边的小团子已经有了下雨的前兆,你手忙脚乱地去哄,几个动作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哄孩子技能。
“别怕,你看~”拍着她的背,你指着同样慌乱的埃尔文,“这个大哥哥长得多帅呀,一会儿就黏着他!”
“他会送你去一个地方,你会遇到很多善良、真诚,以真心待你的人。”
“然后总有一天,你会以一个不同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她投来一个懵懂的眼神,在你的鼓励下,手脚并用地向埃尔文爬过去。
“哎呦喂~人不可貌相啊!”
“看不出来你还挺招小孩子喜欢!”
“队长会带孩子吗?刚收拾完人贩子,抱她时记得下手轻点!”
在同期们的起哄声中,金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抱起眼前娇嫩的小生命,任凭她在自己身上爬来摸去。晨光明媚,那样一副场景,伴着林间的鸟语花香,成为你心间一副无法褪色的画面。
跟在埃尔文身后,你见到了20多岁的弗洛伦斯。
此时的她甚至比你还小上几岁,棕色的长发梳成两根麻花辫,规规矩矩地垂在肩头。圆框眼镜后,一双灰绿的眼睛温和而坚定,几十年后,她镜片会变厚,眼角会长出细微,但那双眼中蕴含的力量,却在时间的涤荡中越发强大。
那一天,少年告诉年轻的院长——“她叫尤娜。”
那一天,少年对小团子说——“好好活下去。”
那一天,少年离开了霍普弗里。
小团子一天天变成了小姑娘,她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有人帮她绑了漂亮的四股辫,也有人以此为理由对她指指点点。那时的她还不懂得谣言和偏见,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觉醒来也能笑靥如花,因为梦里,总会有人轻抚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只要心怀希望,总有一天会迎来转机。
几年后,弗洛伦斯带回了两个脏兮兮的女孩,说是一个带着帽子的奇怪男人托付给她的,从那天开始,鸟儿与玫瑰将终生相伴。
少年一天天长高、变强,曾经一同制服盗匪的同窗大多成了巨人口中的亡魂。他一次次浴血而战,一次次涅槃重生,身上的疤痕添了一道又一道,眉间的青涩也渐渐蜕变为深沉。当上分队长那天,一个自称父亲学生的男人送来一张残页,纸张边缘毛糙易碎,字迹只能看清寥寥几行。
只消一个瞬间,纸上淡淡的霉味,便带他重温了儿时趴在父亲膝上,无忧无虑听他讲故事的时光。
时光荏苒,枯骨成沙,飞鸟坠地,白夜降临。
你望着时光彼岸那个蜷缩在寝室角落的自己,却无法像曾经那样张开双臂抱住她。
“要坚强……永远……坚强……”
“不要放弃……还有机会……”
“勇敢些……为了未来……”
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你们中间,那些连自己都觉得残酷的安慰,轻飘飘地碎在寂夜的绝望中。
“未来?”她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中,沙哑的嗓音带着水雾。
“我真的还有未来吗?”
“我看不到未来,我只能回到过去……”
“不,不是的!”
“你有未来,我们有未来,我就是你的未来啊!”
你语无伦次,她则一无所闻。
“呵呵……做不到句句有回应的话就不要跑出来安慰人啊……”
“我在这里,你抬头看看!我就在你对面啊!”
你上前一步,疯狂拍打着那堵坚不可摧的空气墙,可任凭你用尽浑身解数,那道墙都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大概……是我的幻觉吧……”
“不!不是幻觉!”
眼看她要放弃,你握紧右拳,重重砸向面前的壁垒。盘踞在手腕的疤痕泛起淡淡的光晕,那光芒继而包裹住整条右臂。
“咔”一声,屏障有了一丝松动,终于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痕。
“不要放弃!不要害怕改变!”
“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强大!”
“记住你的能力!记住你的责任!这里不是终点,死亡也不是终点……”
“每个人都会死,所以要向死而生!”
你一拳接着一拳,白色的光晕渐渐蔓延至全身。那裂痕在你的坚持下分裂出一道道枝干,随着“噼啪”一声,那道横亘在你们中间的墙壁,彻底碎成齑粉。
对面的自己眼中一亮,似有所动,你缓缓走向她,轻轻地摸了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承认,这一轮,埃尔文那家伙是有些过分了。”
“与其在这里消沉,不如回去给他点教训吧~”
她没听见最后两句。
但,已经够了。
她回到了850年的初春,并接受了埃尔文的邀请。
琴声悠扬,袅袅不绝,初春的晚风吹绿枝头的新芽。你看到自己从埃尔文手中接过一个礼盒,礼盒中静静躺着一把精致的女士手枪,枪柄上包裹着象牙,三颗宝石镶嵌其中,在皎洁的月色下流光溢彩。
曾经陪伴尤娜与克劳斯的信物,如今换了一个模样,又陪在了你的身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苦苦追寻的“钥匙”,凝结了几代人的生命和希冀,化作泛黄残页上模糊不堪的文字,亦或是未曾蒙尘的光耀,在冗长的岁月里,在遥远的海岸边,沿着一阵阵跳动的脉搏,手手相传。
如今,轮到你将它传递下去了。
眨眼间,时光飞逝。
那场命运之战,将剧目推向另一个**……
“!”
莱纳满头大汗,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他刚做了一场噩梦,此刻惊魂未定。雷枪的轰鸣还在脑中挥之不去,身处的环境却早已天翻地覆。他茫然地四处张望,满眼都是银色的沙土,而视野的尽头,是一道树形的银白光柱。
他记得这里,继承铠之巨人的那天,他也曾茫然地望着那棵树。那一次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波尔克连打带骂地拽回了现实。而这次,或许是无人打扰,他竟透过满地银沙看到树的一条根茎,那细长的茎脉蜿蜿蜒蜒,连接着自己的心脏,不远处还有一条相似的茎络,尽头是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红发女人。
“我……我这是……”
“死了……吗?”
他犹豫地去探自己的心跳,但那里已经不再有任何声响。
惊慌失措间,莱纳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什么来驳回自己的猜想,但方圆五十米内,唯一一个能算得上“证据”的人,恰恰宣告着那个肯定的答案。
生前最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他被雷枪击中,好不容易重新长出半个脑袋,就被那群该死的调查兵扔上了房顶。巨大的人影遮天蔽日,一只大手抓小鸡似的将他拎起来,浑浊的绿眼下是一张血盆大口,头晕目眩的失重感紧接着筋骨寸断的痛楚,他的眼皮还没恢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嚼碎。
而现在,那个窃取他生命的贼面色宁静,暂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莱纳迈着机械的步子,双手颤巍巍悬在那纤细的脖子上方,他额角的青筋在突突跳动,闭上眼大吼一声就要掐下去。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
“!”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他这才意识到此处还有第三个人。莱纳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已穿过眼前那人的身体,只在她身下的沙土上留下一双深深的手印。
“谁?!”他恼怒地转过头,随即陷入一阵错乱,目光在眼前两个如出一辙的女人身上来回游走,最终只发现了一处区别,就是那个和他对话的尤娜身上,没有那根连着树的根脉。
“抱歉啊,难得和你说一次话,竟然还是以这种方式。”你上前几步,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
“偷走了你的生命和力量,我很遗憾,但不会感到愧疚。毕竟,当初若不是你们攻破城墙,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当然,我也不想谴责你什么,要是真翻起旧账,或许我们会在这对坐到天荒地老,事已至此,对和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是吗……没那么重要吗……”他垂着脑袋,双手插在头发里,整个人抖得像筛糠,“那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连对与错都不重要的话,我费尽心思来到这见鬼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被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和那群野蛮的家伙虚与委蛇甚至同生共死!!”
“明明……我的目的……是杀了你们啊……”
莱纳的情绪十分激动,但你给不出答案,只能待他稍稍冷静下来后,将右拳抵向心脏,一字一顿地向他许下那个誓言——
“我会尽我所能去寻找和平,在我有生之年,你们所经历的痛苦,不会再在雷贝利欧上演……”
“哈哈……是吗?”他看向你,面露嘲讽,“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觉得反正我已经死了,所以会傻到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敌人吗?”
“不,我不是你的敌人,莱纳。没有人,生来就该是敌人。”
说着,你将食指抵上他的额头,莱纳躲闪不及,只感到眉心传来一点凉意,而后,洪水一般的记忆争先恐后涌进大脑,在其涤荡之下,一切疑虑和恐惧都荡然无存。
“唔……!”
躺在一边的自己发出一声呓语,似乎马上就要醒来。腕间的虫型疤痕为你披上一层薄纱,从旁人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纯白的轮廓。
你旁观了自己与莱纳的交谈,在看到自己那副懵逼的模样时不禁破功笑了出来,最后将放下执念的金发少年,送去了一个和平的世界。
做完这一切,你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艾伦”已在那恭候多时,目前,所有的“种子”都已被种在合适的位置,你只觉得这一趟比先前所有轮回加起来都要累人,不由对祂萌生几分敬意。
“你也真够能沉得住气的,”你阴阳怪气地念叨着,“早让那小子知道我有王族血脉不就得了,还大费周章让他一直躲着我,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你是不是记不住我说过的话,”祂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的目的不仅仅是解放这个世界的艾伦,更重要的是解放我自己。”
看来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好好的孩子都能逼成这幅阴暗模样——你在腹中控诉了一番这该死的“路中之路”,便思量起之后的计划。
破釜沉舟,下一轮便是最终回,你想起先前给自己找的“保底路线”,脸上不禁浮现出几丝悲戚。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至少,你还能守着那些回忆,度过之后的人生。
见你有些落寞,祂自顾自地消散了身型。你一个人在寥廓的天空下走了很久,直到将至此所发生的一切都烂熟于心,才对着无尽的虚空,艰难地抬起右手。
一段段回忆出现在眼前,由点成面织成一张金色的网。右腕上的“虫”回应着你的心声,伸展开数以千计的“足”,像箭矢一般,冲向那张网,以迅雷之势,粉碎着所有你与埃尔文相爱的痕迹。
生日、礼物、舞会、争执、拌嘴、陪伴、照顾、醉酒、亲吻……从心意互通到生死相许,除了关键点外的一切记忆,都湮灭在金与银对撞出的火花里。
从下一轮开始,他不会再爱你。
从下一轮开始,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们彼此相爱过。
迸裂的星火好似一颗颗眼泪,却又比眼泪滚烫的多,你的视野在强光的灼烧下逐渐朦胧。
接下来,就是最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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