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狠狠抱紧鹿夷则，双目猩红：“我也恨他。”

她还是个豹崽的时候就跟着卫尔臣，受他抚养，也受他教导。那时，卫尔臣时常将小豹当吉祥物揣在身上，得意地说：“我有个老朋友，她是只孔武有力的雌狮，但差不多嘛，你就跟她姓好不好？”

从此沈风有了姓。

按照异灵局的传统，卫尔臣会将捡来的流浪异灵好好包装，最后送进福利院等待社会家庭的领养。若能融入家庭，从此有父母兄弟，此乃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卫尔臣就要时刻准备着“售后”擦屁股。

果不其然，沈风野性难驯，她被人类家庭领养了不到半天，就被申请“退货退款”。

卫尓臣似乎习惯了，他周旋好各类手续，喜气洋洋地接沈风回家，那晚他诗兴大发，笑吟道：“我姑娘当真是一阵来自雪原的风，龙卷风！”

沈风便叫作沈风。

新安的冬风整夜呜咽，他们一直在疼痛。

“骗人，他骗人……他答应了要长生……要团圆，怎么可以骗我？”鹿夷则紧抓着沈风的手指，不住抽噎，“对不起，对……对不起老爸，我怎么老是不回家啊？”

他浑身发抖，痛苦地蜷缩起来，电光石火间，鹿夷则竟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人的脸，鹿夷则茫然地站在中间，被浩浩荡荡的亡人簇拥！

其中面孔千变，但不论笑者、泣者、厌者、悦者、老者、幼者、常者、异者……

皆是亡者。

鹿夷则惊骇得连肺腑都在震颤！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人是死人？

他们飞块地从鹿夷则的眼前掠过，生怕鹿夷则抓住似的。有那么一瞬间，鹿夷则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座冷峻的悬崖，万般流水过，他只能看着生命流过他，然后无能无力。

他是汹涌的瀑布，他是潮湿的冬雨。

鹿夷则惊骇其间，看见这些亡人面向他，呼唤他。

“曼罗太冷了，我打算去东方学新本领哦！”

“太俊俏了，他是来自异邦的猫。”

“入乡随俗，到了新州，你得有个东方名字，七月出生的小火球……‘夷则’怎么样？”

“下山去拜师啊夷则！”

“你愿意当我的学生么？”

“跟我一起啊，师父！”

“嗯，乐乐……”

鹿夷则猝然跌坐在地上，他眼里都是兢惧，大学飘过，眼前只剩沈风的脸。他受惊的眼泪像豆子，颗颗分明：我是……我到底是谁？

他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觉得太荒唐！

沈风眼神寂寂：“猫，冷静下来！”

鹿夷则胸腔起伏剧烈，他呆愣片刻，逼自己找回理智。

“没错，危机还没渡过。”鹿夷则厘清思路，沉静道，“冰皇，你不能陪我太久，你的异能失控，还没有通过安全观察期，所以必须规规矩矩回到特危区。”

他止住悲伤，让泪往心里流：“各国一直对异灵局虎视眈眈，卫尔臣一走，他们肯定会有动作，这个节骨眼上，你更不能出纰漏，落下话柄。”

“我明白。”沈风已经好几天没睡觉，眼里爬满血丝，卫尔臣的死不仅是鹿夷则一个人的雨季，“火神他人呢？”

“我派他去做别的事了。”鹿夷则撑着异灵局的重量，重新站起来，“谁都不要小看我，我的团队一直是最强的。”他捏着那张信纸，心脏也随之收紧，“我保证，再给我最后一个小时。”

沈风看着他，片刻后，将猫的头发和耳朵揉得乱糟糟：“嗯，你是最强的。”

鹿夷则没躲，抬起发红的眼睛，倔强地说：“我绝对不会倒下。”

沈风没有逗留，她果断地离开，和台阶上方驻足的楼宿雪擦身而过，在这个间歇里，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谢谢。”

卫尔臣为自己的离去做足了准备，但百密一疏，未亡人心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消融，不速之客已经将这场伤冬轰得稀巴烂。

数不尽的直升机落在异灵局大厦前，机身上的喷漆是各国的国旗，随着异国精英的不请自来，异灵局漫长的极夜也由此降临。

“东方的古语：斯人已逝，”螺旋桨的狂风将异国人士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他们站在被月晖浸泡的三灵木前，笑说，“各位，东方群龙无首，我们只好前来雪中送炭。”

照理说，各国的异灵机构组成了一个联盟，若要串门，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通行问题。但今夜，这群异邦来者的到来，却让整个异灵局警报声大作。

安防部门全员出动，层层围困，将外来者拦在门外。与此同时，有外勤战斗经验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地涌出，异灵局内部的通行关卡全部更新加密，杜绝任何“访客”的参观来访！

“什么意思啊诸位？”登门拜访的几位异灵都是灵师级别，来人亮出工作证：“异灵联合会的，怎么？同事殉职。连吊唁的机会都不给么？”

异灵局广场的扩音器响起，综合部主任刘女士客气道：“史密斯先生，您得理解，毕竟是跨国交流、深夜到访，正规访问的流程没走，咱们也没收到接待文件，这事要是搁以前，卫局让进也就进了，那个时候大伙都是朋友，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咱得看文件说话。”

她周旋一大圈，重点都落在“那个时候”。

但史密斯显然不接“朋友”这个身份：“你们一口气出了三位灵主，多大的眷顾啊！结果现在怎么样呢？两死一失踪。卫老师能力全面，他在的时候还能顶替灵主，将面子里子都撑起来，可现在卫老师走了，异灵局只剩两位年轻的灵师，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灾难么？”

异灵局的同事听了，脸色都非常难看。

“我学了句东方古话，树倒猢狲散。”史密斯拆掉腕间的昂贵手表，慢条斯理地说，“好话说尽，联盟要我们整顿异灵局，今天谁敢违抗联盟，都杀了！”

——浓雾弥漫的树林里，鹿夷则无声无息地跳出来。

在林间排查的灵师只听到一声动静，悍然拔枪，对着一闪而过的绿光射去！

“嘭！”

灌注了雷系能力的子弹射歪，灵师在短暂的惊骇中被人踹断了手腕！很快，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哈”声，灵师仰面，头顶上猛然落下一团黑影！

“咔。”

灵师被双腿反剪断了脖子，他浸泡在震惊的余韵中，瞪大双眼，最终气绝身倒。

余下灵师听到动静，骤然回身！混杂了无数元素的灵能朝声源处袭来，然而却像石沉大海，浓雾中只剩幽幽的寂静，连回响也没有。众人做了违背异灵联盟的事，本就心中有鬼，此刻更是草木皆兵，他们聚在一块，朝着声源挪步。

拨云扰雾间，一张八目狰狞的脸已经出现在他们跟前——

异灵局大厦前，几株百年灵木已经枯萎，灵师的进攻对普通灵生而言是碾压性的，况且和平年代，除了有外勤业务的部门，其他人的异能都被养瘫痪了。

安防部的同事挡在最前面抵挡，已是残兵败将。这时，广播里的刘女士忽然莫名说了句：“收到。”

这两个字像某种信号，异灵局大厦周身的“灵”猝然暴涨，与此同时，四面不断传来机械卡顿的“咔”声。

安防部部长立马辨认出这类声音的征兆，喝道：“大家后退！回到安全线以内！”

他们一退，四面黑漆漆的炮筒终于露面，它们不急不慢地调整角度，幽深的炮口像猫瞳一样，沉静又惊悚地盯着那群外来者。

忽然，一道红外线砍下，将所有异邦者拦在警戒线外！

刘女士敲了敲麦，亲切地说：“炮烙无眼，诸位小心了！”

“轰——”

鹿夷则攫取了风系异能，狂风和暴雪肆虐，他立身在三灵峰山脚，对一众入侵者说：“卫尔臣在的时候你们不反，怎么，他刚死你们就按捺不住了？”

对面的灵师被鹿夷则的八目震慑住，他惶遽道：“异灵和平共处上百年，今天你居然敢杀同胞！”

鹿夷则漫不经心：“是啊。”

那灵师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这才死一个，叫什么？”鹿夷则拦在路中，“卫尔臣的命，要你们全部来抵。”

“也……也是。”那灵师愕然，“噬灵族本性难移，联盟早该彻查血脉！”

同为灵师，异灵界内大家却对鹿夷则相当忌惮。这家伙异能狡猾又凶悍，模仿了别人的异能后还能发挥出悚然的威力，是当代灵师当中最接近“灵主”试炼线的人。

更何况……

这家伙竟还是噬灵族的后代！

鹿夷则笑起来：“干吗这么惊讶？难道各位今天大闹天宫是联盟的受命么？打破异灵与自然平衡的人究竟是谁，谁要造反，谁又是激进派，弗洛没有给你们开过会么？”

“这话不能乱说，鹿主任，我们只是来替异灵局收拾烂摊子！”对面一位灵师眼见硬的不行，开始苦口婆心，“您能力虽强，但资历尚浅，管理经验不够。我知道您对异灵局情谊深厚，你要它，我们又不是不给！但管理一个企业需要的不是异能，而是手段，你一直出外勤，在管理经验上怕是有些欠缺，还需成长。”

鹿夷则冷静地环视一圈：“可以，那就让你看看我成长后的手段。”

林间杀意四起。

特危区内红光大亮！

长如巨链的蝎尾甩过房间，划爆了B区内所有的电子眼。弗洛将B区关押的特危异灵全部吞噬，褫夺了他们的异能，一时风光无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警告！警告！F级防御失效！】

【警告！警告！E级防御失效！】

【警告！警告！D级防御失效！】

……

异能探测仪指数爆表，开始狂闪，触发了高强度电击和铺天盖地的激光捕捉网，弗洛不屑逃走，反将电流尽数吸收，转化成了自己的能量来源！

不仅如此，每一梯度的机关防御都配上了对应的异能封印。弗洛来势汹汹，竟也将其层层破坏掉了！

与此关联的，是执勤人员手中的封印罗盘。盘身出现裂纹，代表最后最高级的封印也即将被冲破。

执勤人员肝胆俱裂：“这怎么可能，琦伽大人留下的封印咒——”

话没说完，一只手陡然摁在了封印罗盘身上：“老古董了，你信它干什么呀？”

见到来人，执勤人员如获大赦：“灵师……张主任！”

“你好。”张守清今夜没戴眼镜，她那双闪过电流的瞳孔微微呈现紫色，“释放沈风，这里给我接手，你带所有同事出去，一个都不要留。”

她和平日怯懦赧然的性格反差很大，竟然像有雷霆之威。执勤人员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头：“不行！他是噬灵族的特危异灵，能夺取别人的能力！况且他连灵主琦伽的封印都能破，说明这位噬灵族人已经拥有和灵主抗衡的能力，就算您和沈老师联手，也未必能打得过！”

张守清“哈”了声，似乎想说“看不起谁呢”，但她按捺住讥诮，平心静气道：“同志，不要太悲观，谁说我和沈风要留下来对付他了？”

张守清挑了挑眉：“他算个什么东西呢？配要两个人？”

执勤人员说：“什么？”

他刚说完，另一处尖锐的警报高声长鸣！

【警告！A区T00078房间出现异常！！目标消失！目标种属：螣蛇，】

【警告！重复一遍！A区T00008号房间出现异常……】

异灵局节节败退，能战斗的人手本就不多，后勤人员还在负伤在三灵峰周围布置障眼术。

异能摧折了无数灵木，大厦的光辉黯然，从特危区到训练场再到档案室，异灵局的许多工作运转都需要灵能的参与，然而如今支撑起异灵局的灵已经被逐步销毁驱散。

史密斯带头，击溃异灵局门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影子咬住最后的残兵败将：“我们带着诚意而来解救各位于水火之危，诸位却要将吊唁激化为战争，我们很痛心啊。”

“痛心就对了。”鹿夷则从三楼跳下，落在人群前，“联盟里数百位灵师，史密斯先生身后只有三十多位，不仅该痛心，还应该恐慌。”

大伙儿精神一振：“主任！”、“鹿主任！”

鹿夷则甩掉手上的血：“嘉哥，辛苦你们了，带大家去挂号吧，这里交给我。”

嘉哥说：“你可以确定没问题吗？”

鹿夷则回身说：“确定。”

鹿夷则的八目赫然撞进所有人的视线，大伙儿像被集体扼住了喉咙，都吓得愣在当场。还是嘉哥率先弹起来，点点头：“……伤员先走，封锁大楼！小鹿，叫我们，随时到！”

“我记住了。”鹿夷则排开一阵风浪，无数冰刺延伸而出，又奋力交错在一块，在异灵局大门前形成一道栅栏。

鹿夷则走到最前面，抖了抖耳朵：“除了北欧是灵主约恩亲自挂帅上阵，各国现在都是灵师代理业务，这是联盟默认的规则，灵主没开过口，你又有什么意见么？”

史密斯说：“当然没有，鹿——”

鹿夷则说：“哦，那就是对我有意见咯。”

史密斯身后的灵师凶相毕露，他冷哼一声，目光蔑然：“灵师鹿，北欧现在已经陷入困境，冰川下的封印已被破坏，约恩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你们？联盟的各位本就是好心，见你们失了主心骨，想趁此机会商量商量，好给异灵局重新招兵买马！”

鹿夷则诚心发问：“你当我死了？”

史密斯说：“那你现在死不就好了？”

音落，那些狂狷的、颠倒的、杂乱的、压倒性的异能交织在一起，集体涌向鹿夷则。

谁来都只是最后一道防线！

“嘭！”

两厢异能对撞，白光乍现，持续了整整几秒后，史密斯看见鹿夷则往后退了一步，而鹿夷则的身前忽然多了两个人。

咔、咔。

万千冰刺如雨后春笋，从地下破土而出，一路刺向入侵者，沈风盯着前方，瞳孔中的雪花图案璀璨绽放，她的仇恨、她的痛苦，在这一招不带理智的摧毁里爆裂开。

张守清和鹿夷则刻意没动手。

他们现在沈风身后，时时观察。张守清说：“小鹿，怎么就你一个人？”

鹿夷则说：“快了。”

忽然之间，幽深的雪夜闪过一道霹雳。一对硕大的烈焰羽翅将漫天的星子一扫而空。

“以多欺少怎么行？”火神的语气炽热，“现在，人齐了。”

张守清振奋道：“好火神！”

数不清的黑影从林豆豆的凤凰羽翅上落下，异灵局的灵生立马后退，让出一块空地，另一波来自异邦的灵师纷纷跃身落在鹿夷则背后。

鹿夷则回头：“你们能再慢点么？”

鹿夷则被人摁住肩头，又揉了脑袋，最后扶了起来：“敞篷飞机，体验尚佳。”

“联盟出现败类，终于能松松筋骨了。”

“大家晚上好。”

“我靠，中国好冷！”

“说吧夷则，打还是杀？”

上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灵师站在鹿夷则背后，他们彬彬有礼，不苟言笑，却像被鹿夷则锁住的洪水猛兽。

野性都被压制在那身礼服和西装之下。

然而鹿夷则更不是什么绅士。

他放开这把锁链，目光似毒蜂：“各位远道而来，可要好好尽兴。”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新章节已于2025.10.26替换上去，内容较之前出入很大，烦请各位看官重看一遍！明天更新依旧，评论区补偿包包，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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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