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月沉星落

林会储匆匆忙忙跑进见政殿,撑着腿大口喘着气扬着手里的纸对台上的周宴嚷嚷道:“我找着谢咫了、我找着谢咫了。”

“他跟江姑娘现在住在一块呢,这不要脸的东西。”林会储痛骂道。

“我们在这快忙疯了,他在外面抱得美人归!”

周宴从一堆折子中痛心疾首地抬起头:“这狗东西,明明是正室怎么走的尽是歪门邪道,学那些外室勾栏做派。”

林会储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什么、什么外室,江姑娘是他的、是他的。”

周宴一瞪眼:“朕是说,他谢咫舔着脸上门去给江婵做外室了!”

“他这脸还要不要了。”周宴话音刚落。

“臣自然还是要的。”谢咫打着帘子进屋来,不徐不缓行礼,“参见陛下。”

周宴猛地从白花花的折子里站起身,他不可思议:“你你回来了?”

林会储围着他转了好些圈,见他风神俊朗不减当初,甚至有人面桃花的春风得意,不禁咂舌。

真是老木头开窍,玩的花。

“你来的正好,赶紧商议商议这件事……”周宴话音刚落,李延急匆匆冲进来。

他的面色不太好,面对几人目光有些躲闪。

“怎么了?”周宴皱起眉。

李延一甩衣摆屈膝跪下:“不好了。周衿越狱逃了。”

“什么?”周宴震惊,他指着李延,“你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供词里,颜官姑娘还活着藏在府里某个地方,我们带他去指认的过程中叫他利用三皇子府的暗道逃走了。那个暗道有七七四十九个出口,四通八达,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李延拱手,面色凝重。

“这几日他心绪极度不稳,尤其是面对……”李延没有说出口,他觑了一眼谢咫,“臣已在京中布下重重人手,只等活逮他。”

他话音刚落谢咫面色一变,他当即出门前。

周宴高声:“倘若他真敢去伤江姑娘,斩立决!”

“是。”纵使是李延也不禁提起一口气。

他领命而去,挂起阵风。

李延和谢咫猜的都不错,周衿此时,唯有一个念头。

面对街上突变,众人惊叫着四散分开,一瞬间混乱不堪。

江婵捂着腹部的伤口,骤然痛苦地吐出一口血。

她扶着摊边的柱子面前站着,神志不清地看着面前几近疯癫的周衿。

“阿瑾……”

“别这么叫我!”周衿近乎歇斯底里。

他目呲欲裂,狂笑着操控着手里的刀剑:“阿姐,你不是我的妻子嘛,我现在要死了,你要给我陪葬啊,给我陪葬啊。”

“阿瑾。”江婵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腹部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她痛苦地喊了一声,继而跪倒在地。

臂弯上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她哆哆嗦嗦去捡,手上的血沾在了那顶帽子上。

“呀啊!”周衿大力举起的刀已正在江婵头顶。

“阿蝉!”撕心裂肺的喊叫同时响起,江婵迷糊中,好似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重重,又轻飘飘的。

她躺在地上,面前一切都看不清。

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见阿娘说:“阿蝉坚持住,好好活下来。”

-

谢咫一箭射穿周衿赶到两人身边时江婵已失去意识了,卢晓强撑着跪在她身边,带血的手捧在她脸侧。

她牢牢地抓着谢咫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点救命稻草。

她因强烈失血浑身颤抖,她忍着,生怕谢咫听不清楚,她说:“先救阿蝉,我只要她活着,先救阿蝉。”

谢咫心里像被利刃劈开,他应下:“您一定要坚持住,阿婵她没了您一定会。”谢咫最后的字说不出口。

可赵娴病重时她尚且丢了半条命,要是醒来卢晓也出事。

她该怎么活下去。

“不会的。”卢晓虚弱笑笑,她低声,“还有,你呢。”

“谢咫,我答应了,你要娶她。我答应了。你好好待她,不要像我一样,瞎了眼,叫她受委屈。”卢晓说完这句话时,脸上已经一丝血色也无了。

她抓着谢咫的手越来越冷,绝望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谢咫,告诉阿蝉,我、爱、她。”若是人有下辈子,我还想当她的阿娘。

卢晓说完,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了过去。

李延带着吕鹤匆匆赶到。

吕鹤只看了一眼便叹息道:“这个女娃娃并无伤到要害,还能救一救。可她嘛,必死无疑了。”

“不。”谢咫求道,“求您救救她。”他感受着卢晓逐渐失去的体温,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几近崩溃,“倘若她死了,阿婵,她也不能活下去了。”

吕鹤叹了一口,摇了摇头。

“这便是我曾与你说的,人之命也。”

“起来,先叫大夫救人。”李延将他带起来,谢咫踉跄了一下,看着地上的江婵。

“你得挺住,还有件事,要你替她撑着。”李延欲言又止。

“什么?”谢咫轻声问道。

李延给了他一张纸。

上面刺目用赤色红字赫然写着:新帝包庇弑君罪人江婵,后面用黑条描画着江婵的真实样貌。

“是周衿的旧部,他躲在地道里照顾颜官躲过了搜捕,替他的狗主子画了这个,已经在京都中流传开了。”

周衿,他是有多恨江婵,多想叫她身败名裂的死。

谢咫把手里的纸揉成废团。他默了默,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新帝是怎么想的。”

李延不忍:“迫于民情压力,只能下令在京中戒备抓捕。”

“可他也说了,只要江姑娘躲在巷子里不出来,一定不会真的抓起她来的。”

“然后呢?”谢咫冷问道,“叫她东躲西藏的一辈子吗?”

李延哑然无声。

谢咫忽说道:“我不该直接杀了他的,我就该吊他起来慢慢折磨他,让他感受千倍万倍的痛苦。”

李延心里一寒。

可现在他已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衿四肢着地,狰狞而死。

那边吕鹤已给江婵包扎好:“你们谁来将她带去干净一点的地方,我再扎针开药。”

谢咫大步而去,留下李延复杂地望着地上周衿的尸身。

-

江婵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卢晓为了救她以千百种方式死去。

被火烧死、被人分尸而食、被箭刺死、被抽干了血做成药。

每一次都死在她的面前,最后一次,卢晓在她面前坠下悬崖,她惊恐地抓着她的手,不叫她掉下去。

可手那么滑,她怎么抓都抓不住,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掉了下去。

江婵独自趴在悬崖边上,绝望地跟着跳了下去。

梦境里不断下坠下坠,她恍然睁开了眼。

阿生惊喜大叫,吕鹤从屋子外面进来为她诊断。

“不错,已没有危险了。”

“这是哪里,我在哪里?”江婵哑着喉咙问道。

她恍然想起,突然问道:“阿娘呢,阿娘呢。”

她转向床边的几个人,阿生、吕鹤、湘官,甚至谢咫。

“阿娘呢。”她问。

她期冀地看着他们:“她为我熬药去了是不是,怎么不来看我。”

说完她不顾吕鹤劝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因剧烈腹痛猛地缩起身子在地上。

阿生窝在湘官怀里开始哭泣。

江婵抓着谢咫的手问他:“谢咫我的阿娘呢,他在哪里,你说话啊。”

“阿婵你听我说,阿嬢暂且受了些比较严重的伤还没醒过来。等你好一点再去看她好不好,别叫她担心。”谢咫跟她说道。

梦里惊恐的噩耗如附骨之蛆,江婵瞬间脸色苍白,她不再跟谢咫废话,扶着墙往外走。

每走一步就要疼一步,她屏气,咬着嘴唇。

吕鹤在后面看不下去,他叹气道:“江姑娘这样会把伤口挣开的。”

谢咫咬着牙,他突然上前将她抱起。

江婵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倘若你一定要知道,我带你去,可江婵你记得,是她用命换了你,你胆敢为她寻死,她就白救了你。”

谢咫说完,抱着她平稳地往外走。

可江婵已从他的话里知道了结局。

卢晓无声无息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却尚有心跳。

江婵颤抖摸上她的手,还有体温。

吕鹤道:“她这样,却无药可用,至多两日之内她或能醒来,醒不来人就会没了。”

“为什么、为什么。”江婵问着,却不知在问谁。

她转过身跪在地上向吕鹤苦苦哀求:“您救救她吧,没有她我活不下去的。求求您。”

湘官受不了,带着阿生出门去。

谢咫想要把她抱起来。

江婵拨开他的手,俯跪在地上:“她是我等了十多年苦苦等来的阿娘啊,我不要她死。”

吕鹤张了张嘴,闭上嘴时面亦有不忍。

“江姑娘,这两日哪里都不要去,好好陪着她吧。”说完这句话他背上药箱,出了门去,临走时,他牵了谢咫的袖角一下。

江婵又转向卢晓,她摸着她的体温,探求着仅存的心跳脉搏,在她耳边呼唤:“阿娘阿娘。”她哽咽住,后面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江婵压抑的哭声像渗进骨缝的一阵寒风,吕鹤为医多年见过多少人间别离,这次却仍忍不住提醒:“这个与娘娘不一样。”

“除了感情上的不一样,娘娘直到临死前都是有意识的,渐渐渐渐油尽灯枯。可她……”吕鹤看向窗内。

在窗内桌边有一顶染血的帽子。

那是江婵一针一线为卢晓缝起来的,她还幻想着阿娘来年春天能戴上它。

谢咫在抱起江婵时,将那顶帽子捡了起来。

“可她在这两天之内,或许又是有些动作,甚至意识不清说些话。”吕鹤看着谢咫面上的不忍,知他已明了,“那些动作或许会叫姑娘觉得她是醒来了,可死期已定,她最终还是要走向死亡。”

她会浮浮沉沉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期冀中。

当幻想被打破,就要接受巨大残忍的事实。

注定要失去这个人。

谢咫手上江婵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听了吕鹤的话他下意识想要用手擦一下脸颊上的汗,粘腻腻的血沾在脸上,他愣了一下,又放了下来渐渐攥起拳头,眼圈也渐渐红了。

他红着眼圈回过头去。

江婵还在坚持不懈地呼唤着她。

谢咫道:“那是她微一在乎的人了。”

吕鹤闻言不知该说什么,他唯有叹息一声:“江姑娘此生,命太苦。”

他说完,摇摇头,背上医药包离开了。

檐下,还挂着鲜艳的红灯笼和纸鸢,两日后便是新年。

她期待了好久好久,盼着能安安稳稳度过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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