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游轮，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周沁婷固执地偏头看江面，月光在她侧脸投下摇曳的光斑。

直到车门关上，引擎启动，她仍保持着这个姿势。

车驶上高架桥。

“我信你。”

“什么？”

这句话来的太突然太轻。

莫雪差点错过这个转瞬即逝的缓和机会，就像她们曾经错过的无数个时机：六年前淋浴间没说完的关于工作和生活争论，五年前莫雪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病例报告却苦等一夜等不到周沁婷，以及两年前机场擦肩而过的登机口。

莫雪一时听清，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指，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我相信你说的，不是时候。”

等到莫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沁婷已经补充完全句。

莫雪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侧头看了周沁婷一眼，那人依旧望着窗外，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交错。

五年前那个雨夜，她站在机场安检口，手里捏着飞往柏林的机票，她不是不想告诉周沁婷，而是不能。

她害怕一开口，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所以她认为，不告而别让时间淡去她的痕迹，让周沁婷忘掉她，是最好的选择。

那时候她多傻啊。

“你知道我这五年最常梦见什么吗？”周沁婷突然开口，指尖在车窗上画着无意义的圈，“梦见你站在安检口，我拼命喊你的名字，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醒来最令我生厌的，不是你一言不发就走，而是我连这个梦中的情况都没做到，如果你站在安检口时，我真的在拼命喊你的名字，你还会走掉吗？”

莫雪深吸一口气。

“也许你就不会走了，所以，我痛恨自己。”

周沁婷自嘲地笑了笑。

“我当时...”莫雪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以为那是为你好。”

周沁婷终于转过头，月光在她眼底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对于莫雪来说，这就已经是星星堆满天了。

“为我好？”她叹气，“莫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以为是了？”

“我错了，”莫雪说得很轻，却字字清晰，“错在不该替你作决定。”

红灯停。

远处江面上，游轮的灯光明明灭灭。

周沁婷望着那些光点，突然觉得这五年的时光就像这江水，看似奔流不息，实则一直在原地打转。

“是啊，我也渐渐相信你是有苦衷的，你不说，我也不会逼问，但是莫雪。”

“一切都过去了。”

往事不必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她转头直视莫雪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莫雪怔住，这句轻飘飘的话比任何控诉都更让她心慌。

“送我回家吧，”周沁婷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明天下午四点，来我公司的琴房，我专用的那个，我有话跟你说。”

绿灯行。

车重新启动，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周沁婷打算说什么?

都过去了?

我原谅你了?

还是就此别过?

莫雪看着后视镜里周沁婷的侧脸，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以为五年的时间只是暂停键，却忘了人也是会变的。

不管是自己，还是周沁婷。

对，莫雪现在才惊觉，自己竟完全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就好像，当自己终于回到周沁婷身边时，岁月才开始流动。

当车停在公寓楼下时，周沁婷利落地推开车门。

夜风扬起她的发丝，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连带着她嘴角的弧度都显得格外疏离。

“晚安，莫雪。”

她站在路灯下微笑。

莫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周沁婷走进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熄灭，最终归于黑暗。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沮丧，以至于连一句“晚安”都说不出口。

难道是自己害怕周沁婷明天会说，让我们就此别过吗?

不，不可能，这么多天的相处，自己明明心下清楚这个结局是不可能的。

那自己在担心什么呢?

直到回到家，上了楼，打开门，时钟跳到00:00的瞬间，顶楼的灯光准时熄灭。

窗外车水马路，高楼林立，有些楼层还亮着灯，有些楼层已经安静许久。

突然发现衣服里装着一包纸巾，是周沁婷顺手塞给她的。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包装，忽的想起从前住在一起时，即便她和周沁婷说了要加晚班，周沁婷仍会固执地留一盏灯。

哪怕是她们最穷的时候，连电费都要精打细算时，这盏灯也未曾关闭过。

偏过头，钢琴上摊开的谱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莫雪按住纸张，发现是自己昨天发微博的那张改稿。

谱面空白处有个铅笔画的迷你笑脸，和周沁婷曾经在她睡着时偷偷画在她掌心的一模一样。

是，家里没有留着灯。

周沁婷也没有在家里等着她。

她突然就悟了。

原来最痛的惩罚不是恨，而是原谅后的云淡风轻。

就像现在，周沁婷可以对她微笑，可以给她递纸巾，却可能再也不打算为她留一盏灯。

没错，她怎么会忽略这个可能性呢?周沁婷那样明媚的人，对身边的朋友都如此温柔，如果她只是想让这段关系定义成朋友呢?

朋友吗，这两个字，好像看着还可以接受，还可以催出无数可能性。

但对莫雪而言，不可以，她兴许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莫雪坐在钢琴前，想随便弹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却只能弹出一段一段不成调的音符。

她终于放弃，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却也注定短暂。

可无论这个夜晚对莫雪而言多么煎熬，明天下午四点，周沁婷仍是要让这个迟来五年的故事，迎来终局。

【今天莫莫默默了吗？】

雪婷be我就退圈：【主播人呢】

回国前雪婷要亲上：【主播今天怎么没更新就睡觉了】

莫雪今天追到周沁婷了吗：【主播好像爆了......】

雪婷be我就退圈：【?】

回国前雪婷要亲上：【?】

【@追到婷宝发红包】

【@追到婷宝发红包】

【@追到婷宝发红包，没事的，别老往坏的想，万一小周是要和你和解呢？】

回国前雪婷要亲上： 【主播你说话啊主播】

凌晨三点十七分，莫雪在钢琴前猛然惊醒。

额头抵着的琴键发出沉闷的嗡鸣，谱纸上未干的墨水晕染开一片深蓝。她盯着自己左手小指上的尾戒——这是周沁婷用第一笔通告费买的，内侧刻着“MXX”的缩写已经磨得几乎看不清。

自己已经想过很多遍这个事情了。

她中指抵了抵额头，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睡着的。

走到厕所。

镜子里映出她泛青的眼圈。

凌晨五点十七分，莫雪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纱帘，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感觉自己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快，都要清晰。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助理佳雨发来的行程确认——下午三点半要空出来，她要去见周沁婷。

莫雪伸手按灭了屏幕，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着，闭上眼睛全是周沁婷站在路灯下说“晚安”的样子。

那种疏离的微笑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她的神经。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

浴室镜子里的人影让她愣了一下——眼下明显的青黑，头发乱糟糟地翘着。

这副狼狈的样子和舞台上光鲜亮丽的莫影后判若两人。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冷水拍在脸上的瞬间，莫雪突然想起五年前的一个清晨。

那时她刚收拾好行李，周沁婷还蜷缩在被窝里熟睡。她站在浴室镜子前，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苍白的脸，然后做出了那个愚蠢的决定。

“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手台上。

手机屏幕安静地亮起，她偏头一看，是经纪人张岩。

“醒了？”张岩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恋综你确定不管怎样都要接了？”

“嗯，”莫雪用肩膀夹着手机，伸手去够毛巾，水珠顺着她绷紧的小臂滑落，“直接发声明吧。”

“因为周沁婷？”

毛巾掉在了地上。

莫雪慢慢弯腰去捡，这个动作让她脊椎发出轻微的声响。冷水顺着发梢滴在后颈，这个动作让她突然想起昨晚在车里，周沁婷说“一切都过去了”时的表情。那么平静，那么...释然。

“莫雪？”

“...”

水龙头没关紧，滴水声在寂静的浴室里像倒计时。

“我听到了。”

“你听起来糟透了，”张岩叹了口气，“需要我和李文芬过来吗？”

“不用。”莫雪把湿毛巾扔进洗衣篮，“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电话那头，李文芬看着张岩，两人半晌说不出话。

谁知道，当莫雪发信息给张岩说这件事的时候，李文芬恰好在旁看到周沁婷发来的【明天和莫雪会有个结果，决定会不会接恋综。】

两人交换情报后那一副世界末日要来了的表情。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李文芬夺过手机时，张岩的劝阻声模糊成一片杂音。

“造孽啊……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周沁婷，你当年出国的真相。”

李文芬红了眼眶。

尽管两人总觉得周沁婷会原谅莫雪，但当听到莫雪讲述的事情后，还是慌了神。

“不用了，李姐，让她选择吧。”

说完挂掉电话，看着锁屏上的周沁婷发呆。

“算了，小年轻，由她们去吧。”

张岩只能叹口气。

“五年前她们因为‘为你好’的隐瞒走到今天，你还想重蹈覆辙？”

而李文芬，几乎要落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会临近这种结局，尤其是从张岩那得知莫雪出国的真相后，她更为周沁婷感到难过。

“现在说什么都是反效果，”张岩按住李文芬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她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时间。让情绪沉淀一晚，等理性重新占据上风——周沁婷现在需要的不是被说服，而是不被干扰地思考。”

她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沉了下去：“如果现在让她在情绪最脆弱的时候做决定，那只会是另一个五年遗憾的开始。”

是。

有时候用力爱一个人，和幸福并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