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瑶瑶!”

覃梓嫣的到来打破了刘建军与猎人的僵持。

“你怎么来了!”他一把将梓嫣拉到身后,“不是让你等着我么?”

“我担心你。”梓嫣从刘建军的背后探出脑袋,看着那个猎人,“他是......”

刘建军点点头,道:“猎人唯一的幸存者。”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家伙,笑道:“咱们是继续僵着,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对方的眼神有一丝闪烁,刘建军把砍刀慢慢放到地上,收起石刀,从梓嫣的包袱里拿出几颗浆果,捧在手心朝着那猎人说道:“你饿了吧!我这里有吃的。”

对方见状,也收起匕首,看着刘建军手里的果子,愣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冷峻,脸上写满了警惕,冷冷的说道:“那果子有毒。”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西南官话的味道,一股亲切感涌上刘建军心头。

刘建军收回手,看着手心颜色鲜艳的果子,拿了一颗丢到嘴里,一边嚼一边用同属西南官话的宜昌音回道:“呛还好嘛!我嘁啦蛮多,味道还阔以哟!”他看着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

女猎人的眼里此刻却渐渐透露出惊恐与狰狞,她的手也慢慢摸到腰间的匕首上。

“你们不似凡人!”

“你怎么知道?”覃梓嫣不解。

女猎人不自觉的后退几步,直到背后的大树挡住她的退路,她躬身死死盯着刘建军和覃梓嫣,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粗蛮的杀气,好像随时准备跟他们以命相搏,“无蔺山这么凶险的地方,凡人就靠几块树皮几根树枝,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何况你们吃的那些果子,样样都是要命的,你们居然都没事!”

刘建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恐惧,难道在这蛮荒之地,连人也不待见神仙!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却见覃梓嫣上前笑道:“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妖。”

原来如此,刘建军郁闷又无奈,想我东邑小神仙,鸣翠谷歌神,竟然被当成妖精!

“那你们还是神仙不成?”

刘建军答道:“我们来自东邑,我叫李辰瑶,她是覃梓嫣,尊师命来这深山里修行。”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偷偷跟梓嫣使了个眼色,不能让陌生人知道我们迷了路,要不然会很丢脸。

看她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梓嫣摊开右手,手心向上,口中默默念咒,在手心上方立时显现出一个图案繁复的金色八卦,就是她跟刘建军分辨南北方向的那个东西。

“你看,这是五行方位符,妖精可没有这个。”梓嫣的脸上满是自豪。

女猎人走进仔细看了看,似懂非懂,也许是信了他们,也许是疲累了,抑或是觉得眼前这两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比传说中光鲜魅惑的妖精差远了,便故作放下警惕的样子,一边嘟哝着“神仙,神仙到涅个地方修行个啥子!”一边不动生色地捡起刘建军放在地上的砍刀,放进背篓,转身游走到猎人的尸骸之间,自顾低头收集散落四处的干粮和水囊,连尸体上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不放过。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无不在掩盖内心的忐忑与无措。

刘建军和覃梓嫣好奇地跟着她,“妹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木。”

“啥?”

“木。”对方又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

“哦,你姓木,”刘建军半明白半糊涂,“那你叫什么名呢?”

“没有名字。女人只有成为猎人,才能有自己的名字,否则只能跟着男人的姓,年少随阿爹,嫁人随丈夫。”她差不多把四周搜刮了个干净,不管同伴的尸体曝露在这荒野,背起背篓就往前走,“你们阔以喊我木啊子。”

“木啊子”这种叫法,在宜昌的乡县之间流行,宜昌城区的人却并不会这样称呼,刘建军不习惯,他抱歉的笑笑。

“那我们就叫你‘阿木’吧!”

“随便你。”

“你的同伴都死了,你不打算把他们安葬在这里么?”刘建军指着散落各处的猎人遗骸。

“进山打猎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出去全靠神明庇佑,我要把体力留着赶路,再说,就算把他们埋起来,还是会被野兽刨出来吃了。”

“也是,”刘建军点点头,“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一个人没办法继续打猎了,我得回寨子。”阿木耸耸肩,回头看了看背篓,一脸的无奈,“出来十几天,只挖了几颗紫乌草,回去只能换一袋盐巴。”

一听到有寨子,刘建军和梓嫣就来劲了,在深山老林穿行了个把月,终于有人烟了。

“我们跟你一起回寨子好么?”刘建军问她。

阿木点点头,“好啊!”

三人一起上路。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方言啊?”梓嫣拉拉刘建军的胳膊,“好奇怪,又很好听,我从没听到过。”

“这叫西南官话,是流行于云贵川以及鄂西的一种方言。”

“云贵川?鄂西?那是什么地方?”梓嫣更糊涂了。

“呃,就是中洲之内西南方的几个古地名,那都是上古时候的事情了,你没听过很正常。”刘建军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好胡乱编个典故。

“哦!”覃梓嫣虽依旧不明就里,却一脸的信服,“瑶瑶你懂的真多!”

一路上,阿木与他们渐渐熟络了起来,她话虽不多,却十分懂得如何在原始丛林里生存,什么果子根叶甚至虫子可以吃,什么树可以敲开取水解渴,什么地方容易碰到剧毒的黑叶纹蛛和墨角蛇,令刘建军和覃梓嫣大开眼界,也不禁后怕,感觉自己这一路走来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

阿木的寨子紧邻无蔺山边,寨子里的人靠山吃山,基本自给自足。他们经常在山里采药材,捕异兽,跟山外来的马帮换一些盐巴和铁器。梓嫣告诉阿木,她背篓里的这些紫乌草在东邑可值钱了,别说换盐巴,开盐铺子都绰绰有余。

阿木半信半疑,眼神却闪烁。

刘建军十分理解,在这大山里,交通不便,就算外面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到了这里也可能格外珍贵,反之亦然。

阿木今年满十六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却不想一辈子困在巴掌大的吊脚楼里为人织布洗衣做饭生娃,那就只能进山当猎人,干男人一样的活,自己养活自己。这次要是能捕到猎物,在族长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就能获得一个名字,不用一生为别人的附庸。可惜那几个蠢货非要去偷巨擎貊的娃儿,结果差点被他们害死。

覃梓嫣十分同情阿木的遭遇,跟她讲外面的世界多么的光彩绚烂,女孩子生来就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还可以像她一样修仙,求长生不老,听得阿木眼睛直放光。

而刘建军和覃梓嫣的经历,也令阿木啧啧称奇。就算是寨子里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深入无蔺山的腹地,那里越往深处,巨兽越是庞大可怖。每每有年轻的猎人铤而走险,深入无蔺山碰运气,却从来没有人能出来。

三人走了四天四夜,顺着怪石嶙峋的陡坡而下,穿过一个隐秘的山坳,终于走出密林,来到一片开阔的丘陵地带。刘建军回首来时路,只见连绵高山绝壁入云,就像一面屏障,环抱一片神秘禁地,外人绝难找到入口的所在。

他们又沿着丘陵的缓坡走了两天一夜,翻过一座小山,穿过林木线就是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开阔草地,草地的尽头,是一个险要的山口。很显然,这里是进到无蔺山的唯一要道。

他远远看到草地的中间有大片农田被粗大的圆木做成的栅栏围起来,沿着栅栏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座木质瞭望塔。农田里水渠纵横交错,其间散落着许多木屋,而在农田的中间有一座小山包,小山包上坐落着一个同样用粗大圆木围起来的寨子。刘建军心想,这哪像个寨子,简直就是一座屯垦要塞,这要是在电影里,肯定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专门镇守无蔺山的先人所建造,寨子里的人,也很可能是守山人的后裔。

从这寨子和周边的布局来看,既能防止无蔺山里的东西跑出去,也能挡住外面的人。

阿木带着刘建军和覃梓嫣,穿过草地,来到栅栏前,远看不觉得,原来这栅栏竟然有四五米之高,栅栏外,还斜架着一排排削尖的圆木,像是为了抵御猛兽。

瞭望塔上的人大喊:“什么人?”,栅栏上突然站起许多人,手里搭起强弓,瞄准了他们。

“似我,”阿木大声回答,“木啊子!”

“哪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头领呢?”他看看阿木的四周,发现出去打猎的队伍又只回来了一个人。

“都死了,山上遇到巨擎貊哒!”阿木摊摊手。

对方叹了一口气,指着刘建军和覃梓嫣问道:“你旁边那两个生面孔是什么人?”

“她们是东邑的神仙,在山里修行。”

上面的人一听是东邑来的神仙,大喊开门,高高的栅栏下,缓缓洞开了一个小门。三人绕过削尖的圆木,进到小门里,是一段窄窄的木廊,木廊两边的围墙上站满了好奇的人,盯着刘建军和覃梓嫣窃窃私语。木廊尽头,又是一道厚重的木门,穿过木门,宽阔的田野映入眼帘,门前,有一架拉货的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

马车的主人是个老爷子,看见刘建军和覃梓嫣便笑开了花,激动的快要跪下来,连连弯腰低头拱手作揖。

“神仙,真是神仙!老头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见到真正的神仙!叩谢仙人,大驾光临!”

刘建军连忙上前扶住几近语无伦次的老人家,“老爷子,您太客气了!”

老爷子笑呵呵招呼三人坐上马车,沿着一条平整的土路朝寨子里去,沿途劳作的人们,纷纷朝刘建军和覃梓嫣挥手作揖,农田里四处回荡着“是神仙!神仙!”的欢呼。

这一幕,搞得刘建军很不自在,两个末流小仙,到这穷乡僻壤,竟然能享受这样的礼遇,他甚至有些惶恐,要是乡亲们求他作法施个雨,除个妖啥的,他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失望!

马车不快不慢,穿过宽阔的农田,走了足足有个把小时,阿木笑言,今天是沾了两位仙人的光,才能坐着马车回寨子,搞得刘建军更不好意思了,覃梓嫣倒是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场面。

“以前到一些偏远地方游历修行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样淳朴的老乡,”她笑道,“没事的,我们要是有能力就尽量多帮助他们,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我们修行的一部分。”

她的话,没能让刘建军安心许多,眼看着寨子越来越近,高大的栅栏门扇洞开,又缓缓落下变成一个跳板,横搭在环绕寨子的小河两岸,马车减慢速度,驶过跳板,穿过门洞。

转头看着门扇又渐渐升起,复原,刘建军被身后人群的欢呼声吓了一跳。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守在路两旁,有的双手合十不停地朝着刘建军和覃梓嫣祈祷,有的欢天喜地把装满水果的竹筐递到他们面前,刘建军没有梓嫣那么淡定,他头一次享受到像明星一样的待遇,不停朝热情的乡亲们挥手,兴奋不已。

马车顺着狭窄的石板路一路前行,穿过集市和聚居区,径直来到一栋大大的八角楼前。八角楼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雕刻精美的大门前正中有一位瘦小的老人家,她身边站着几个中年人,再旁边就是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恭迎仙师!”老人家行礼笑道,她身边的人们也都跟着行礼。

刘建军赶紧跳下马车,几步跨到她跟前,扶住族长奶奶的胳膊,“奶奶千万别这样,大家不必多礼!我们只是一介小仙,受不起您这般大礼。”她面容慈祥,精神矍铄,刘建军不由得想起自己过世多年的外婆,内心一阵翻腾。

“我是这无云寨的族长戴九妹,这些都是族老。敢问仙师名号?”

“我叫李辰瑶,这是覃梓嫣。”族长奶奶有自己的名字,年轻时肯定是个很厉害的猎人,刘建军心想。

族老们连忙行礼道:“李仙师,覃仙师。”

“不敢!不敢!”刘建军忙摆摆手。

“此地荒蛮,绝少仙班踏足。二位仙师既然能深入无蔺山修行,一定仙法非凡,德行无二,理当受我族人膜拜。”

族长奶奶一番话说得刘建军面红耳赤,他们这个把月是怎么苟延残喘过来的,自己最清楚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跟梓嫣一身的树皮麻绳,拎着石刀木棍,脸上还糊着脏兮兮的泥巴,哪有一丝什么仙风道骨的样子,跟寨子里布衣银饰的乡亲们相比,简直就是两个原始人。

“奶奶,”刘建军拉着族长奶奶的手,笑道:“您的寨子扎根深山之中,繁衍不息,这才是最了不起的。”

几番寒暄过后,族长奶奶唤来阿木,让她带着刘建军和覃梓嫣去祠堂后面的小楼住下,并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

别过族长奶奶,三人来到小楼前,阿木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这里只有祭祀的时候才能来人,所以有点乱,”她抱歉的笑笑。不知道几时跟来几个大婶,径直走进小楼开始一通打扫收拾。同时,阿木在小楼后面的偏屋里,烧热了一大桶水,刘建军和覃梓嫣终于可以卸下厚重的树皮和早已破破烂烂的长衫罗裙,洗去一身的脏污和疲惫,换上一身干净漂亮的民族服饰。

寨子里给他们准备的棉布长衣短裤用蓝靛草染制,衣襟和袖口绣着大片精美绝伦色彩鲜艳的花鸟图案,一件小马甲用红黄蓝黑四色丝线织出纵横繁复的花纹,一双粉底镶金色丝线绣深桃白斑花鹤翎山茶花布鞋极尽精巧,就连最小的一根银制发簪,也雕刻着杜鹃花与流云,下垂一串红色小石头。

如此美丽的衣裳,每一针一线都巧夺天工,花纹绚烂多姿,色彩的运用极其朴实又极富美感,刘建军一个男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等他们穿戴整齐,阿木也换洗干净过来邀请他们去篝火集会。小姑娘洗去了一脸的黑油,脱下兽皮换上布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宝石镶嵌在俊俏的小脸上,朴素的蓝色布衣上扎着彩织的围腰,山茶花做的简单头饰甚是惹人喜爱。回到温暖安全的家,她的眼神里的凶狠全无,眉宇间却还透着一丝野性。

天色渐晚,在八角楼前的小广场上,大家围坐在高高的火堆旁,头戴银饰的姑娘们载歌载舞,族长奶奶与族老们用寨子里最好的腊肉和糯米酒盛情款待两位仙师,乡亲们轮流把家里最好的果子端到他们面前,刘建军捧着香喷喷的竹筒饭简直要吃撑了。

他拉着覃梓嫣,端起竹杯,站起身,恭恭敬敬对族长奶奶笑道:“奶奶,谢谢您和乡亲们的款待,这杯酒,我敬您!”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梓嫣也照做。

族长奶奶和族老们也起身,笑呵呵道:“仙师折煞我们了!”

待大家坐下,族长奶奶看着刘建军和覃梓嫣笑道:“仙师唤我一声奶奶,我可是万不敢当啊!”

“您是长辈,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刘建军不解。

“仙师修习仙法,长生不老,就算千年之寿,也还是少女模样。若真要算年纪,您可当是我们的老祖宗了!”

刘建军哈哈大笑。

“敢问仙师高寿几何?”旁边一个族老问他。

这一问可把刘建军问住了,他哪知道这些,正想怎么回答,梓嫣却笑嘻嘻抢道:“我天生仙骨,十六岁的时候便悟道,之后在仙山修习了三百年,算来也差不多三百五十岁了。”

众人啧啧称奇,她接着说道:“瑶瑶可比我厉害多了,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十二岁出家,一百六十岁飞升,后游历凡间五百多年,再入仙山修习五百多年,现在整整一千两百多岁了!”

刘建军直尴尬的低下头,还以为自己是个小仙娥,感情是个千年老妖婆!

族长奶奶对刘建军笑道:“难怪仙师行事如此果敢直率,当是得道高人!”

刘建军心想,这分明就是在说我做事像个男人一样嘛!可我本就是男人啊!

就在众人无比崇敬的时候,他转换话题,问族长奶奶道:“奶奶,我看这里的方位布局,像是一个屯垦要塞,咱这寨子可有什么典故?”

“那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故事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族长奶奶若有所思,道:“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大概是上古时候,这南苑是传说中魔国的领土,无蔺山就是魔君的都城所在。据说,当年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四方大战,后来,魔君兵败被杀,他的部族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囚禁在这无蔺山里。传说山里的异兽就是当年被囚禁的魔族所化,所以异常凶狠残暴。”

奶奶喝了一口米酒,继续说道:“咱们这个寨子,可能就是那时候所建,起初是魔国都城的前哨,后被用来屯垦戍卫,防止魔族反扑。可是年深日久,谁也不见有魔族之人再从无蔺山出来,渐渐的,大家都觉得那些事都只是神话传说罢了,这要塞也就慢慢荒废了。”

“直到两千多年前,我们的先祖迁徙至此,发现这个地方水草丰沛,与世隔绝,是一片绝好的世外桃源,便带领族人定居下来。那些上古时候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就是他们在几块残破的石碑上看到的,可惜现在也已经模糊不见任何字迹了。”

“原来是这样啊!”刘建军不由得感慨万千,“不知道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究竟发生过多少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相比亘古环宇,我们都太渺小,只不过是时光一瞬,沧海一粒细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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