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暑气正盛。
如有千万颗火球从地底溅射蒸发人间,丝毫没有落雨湿衣衫的征兆。
_
“妈,为什么每次都逼我向他认错,前因后果你们清楚吗?凭什么只知道骂我!!”
“算了,反正我已经买了回郧江的车票,马上就走……”
迷糊之间,祁颂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和他妈妈祁涟吵架的情景。
后面呢,是祁涟紧紧捏着他的手臂,苦口婆心劝他不要赌气,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郧江那边没人可以照顾他。
“再等一个月,等你妹妹美术课一结束我们就回老家。”
梦里的祁颂却是冷冷一嗤,笑她天真,你那个小心眼的老公怎么可能同意?
正这样想,林览山舔着一张阴俗的脸就来了。
“看他现在多有能耐!才读完高一就敢带同学逃课,偷偷在外面过夜,现在出问题了就知道回陨江躲!”
“这三年算我白养你,你有胆一个人走,再也别进这个家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祁颂却是一努嘴,再次慢条斯理的抽出行李箱拉杆,“我现在就滚。”
“您可把我妈留住了,千万!千万!别跟来!”他早该回的
因为郧江才是他的过去。
是他朝思夜想、无时无刻不想回去的地方。
-
刺啦——
列车疾驶而飞,耳边只有山林呼啸的割破声。
现已进入夜色,星辰慢慢显露碎银般的光辉。
祁颂本是低头在打瞌睡,突然猛的一癫,被惊醒了。
他揉了两下水雾朦胧的双眼,左右瞧了瞧,确定自己正坐在回郧江的列车上,这才放松下来。
想到这儿,祁颂按开手机,准备联系一下以前在郧江的朋友:陆重宇。
原本他也有好多其他认识的人,但自从初一爷爷奶奶相继离世,祁颂被迫跟随父母转学去了苻汌,一待就是三年,再好的关系也因距离而中断了。
渐渐,陆重宇成为了那个唯一。
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同一个小区,幼儿园、小学、初中又都一样,所以很难撇开关系。
没想到的是,祁颂才刚低头看屏幕,就见一条条信息框不断弹出,红点加倍,还好他开了静音。
祁颂却不由啧了一声。
或许是正处叛逆期,他现在只要看见关于祁涟、林览山的一切,都会窝一肚子火。
正如最顶端,祁涟的未读信息最多。
祁颂随便扫了几眼,无外乎是在解释他爸爸只是情绪激动才说了气话,大家都在担心他的安危。
然后见祁颂始终不回,祁涟感受到了亲儿子的决心,才改变了劝服路线。
于是说着他们会尽快过来陪他参加高考的废话。
祁颂简单敲打出三个字【知道了】发过去,便不想再搭理那一家子。
而排在第二位置的,是苻汌一中的班级群。祁颂犹豫两秒,开了消息免打扰和折叠群聊。
那个班里没几个人待见他,也不值得留恋。
下一个,轮到了陆重宇:
【大哥,你回消息啊】
【到哪了】
【哪个站】
【不然我上哪去接你】
【祖宗,求你回话】
看到这儿,祁颂已经想象到了陆重宇抱头发疯的模样,嘴角上扬,笑的一发不可收。
他切到购票页面,瞅了眼到站时间,言简意赅回复【快了,西站】
对方也不墨迹,立即比了个OK的傻表情。
约莫半小时后。
一直注视着玻璃窗外灯影重重的祁颂感觉车速在变慢,他别开视线,身边都是松动的声响。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到了。
祁颂刚心说,忽而眼眸里就迎来了一大抹明亮,将临近的铁轨站台照的清晰。
祁颂理了理随身物品,站起身,和邻座的先生借道,已经急不可耐的拉着箱子渡到了门口。
他还抽了个时间,给陆重宇发消息调侃道:【三年不见,你长什么样】
其实准确来说,他们一年前还见过一次,那时祁颂要回来参加中考,但也就急匆匆两天。
陆重宇手机没离过手,这次又是秒回。
【死人样,在出站口了】
【蓝色短袖,印了字】
列车还在慢慢划,祁颂无奈等了一多分钟,终于听见了开仓门的声音,他第一个奔出去,站在空地上深深呼吸。
“快走啊,挡什么道!”有人急催。
郧江口音也好好听!
祁颂脸上带着浓稠的笑,赶忙加快步速向闸道走去。
他想着应该要给陆重宇打个视频电话,结果一手滑,错点开了祁涟的语音:“到站了别乱跑,我已经让你晴羽阿姨过来接你了。”
“…”
祁颂当场就胸堵的翻白眼,极不耐烦按住发送键,“我不想让别人来接!”
他讨厌父母自作主张的安排,真是坏人心情!
但同时,祁颂也知道,这样并不礼貌。
所以,在下一瞬有个陌生电话打来时,祁颂拧着眉迟疑半分钟后,还是接了。
和他料想的一样,对方极其热情,是一个曾经听过的女声,“是小祁吗?”
“我是李晴羽阿姨,还有印象吗?你读小学时,我经常去你家呢,已经三四年没见了。”
祁颂敛了脾气,温和回道:“记得的,阿姨每次都带好多零食过来。”
“你下车了吗?我现在在最右侧的闸道出口,穿红裙子,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祁颂说了两声好就以周围太吵挂断了电话,然后整个人变得兴致缺缺,渐渐落在人群最后方。
他似在用整个身体说:我不想和不熟的人待在一起!
【你先回吧,明天找你】
【??】
陆重宇收到祁颂模棱两可的消息,没明白情况,就一个劲儿瞄,生怕和他走散。
眼看人都快没了,他才终于看见祁颂低沉着脸在刷身份证。明明该是最白净帅气最张扬出众,现在却埋在阴影里。
陆重宇不解了一瞬,连忙欢喜挥手:“这儿!祁颂!”
“你怎么这么慢!还让我先走,什么意思,要一个人留在这荒山上闲晃啊!”
最那边的李晴羽刚伸手接过祁颂的黑箱子,听见声音抬头,便见一个年轻小伙跳蹦儿跳蹦儿朝他们这边跑来。
她很快问,“朋友吗?”
李晴羽越瞧越觉得面前的小孩儿眼熟。
“他是不是那个……以前一直跟你玩,还把你爷爷种的银杏给扯断、隔三岔五来偷西瓜的那小孩儿。”
“嗯?”
陆重宇呆毛一竖,立刻求助似的看向祁颂,好像是有这些事。
不是!阿姨你!
怎么一上来就揭人短!
陆重宇无奈点了两下头,“昂——是我。”
“你们一直在联系啊!关系这么好,你也是来接他的?”
陆重宇又是昂了一嗓子,像个呆鹅,不知道这个怪阿姨还要说他什么坏话。
然而李晴羽却突然有所感慨,笑得灿烂。他看向祁颂,开始埋怨,“你妈都没这小子用心,回回都等我去找她!真真欠她祁涟的!”
“现在天还早,既然你朋友来了,就去聚聚吧,你们也是三四年没见面了。”李晴羽又取下祁颂身后的书包。
“东西都给我。”
“阿姨直接送你家里去,你们两个别玩晚了。”
另外,她又确定了一遍,祁颂还记得回家的路怎么走,便没再多说什么,一个人先离开了。
剩下两个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风中凌乱。
好开明的家长!
祁颂完全没想过李晴羽会是这种通情达理的性格,跟她妈妈一点也不一样。
不过这下好了,他可以尽情和自己的朋友过二人世界了。
如此亲切的环境,祁颂嘴一翘,伸手就搭上陆重宇的肩膀,使劲儿晃了晃。
“有没有被你祁哥惊到跳脚!”
祁颂预想这次重逢会有一个过度期。他俩起码要先尴尬一阵儿,但现在,他好像已经与郧江相融,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熟稔的话家常。
祁颂转头看去陆重宇的眼睛,似含着一点莹莹泪光,诠释着他激动又伤怀的心情。
“想好去哪了吗?”
“总不能干站着吧!兄弟!”
陆重宇偷偷抹了下鬓角的汗水,洋装嫌弃,赶紧把他火烫的臂弯给拿开:“热死了,别碰我!”
“大晚上除了吃串儿,总不能带你去郧江水里游泳吧!”
听他这么一说,祁颂才后知后觉扯起白色衣摆扇了扇,确实又焖又燥。
刚刚车里有冷气,而现在没走两步,就已经湿了一身,黏黏腻腻。
没再耽搁,祁颂坐上了陆重宇的小电驴,迎着风浪欢呼。
夜在慢慢改凉,起码吹在祁颂脸上的风还算舒爽。
陆重宇故意快一阵儿慢一阵儿,磨的祁颂只想打人:“怎么给你老大开车的!”
他故意挑起刺来:“之前还说来苻汌看我,你来了吗?”
陆重宇不惧,“没钱!没时间!”
“对哦,你说了你现在在重点班!”祁颂又拍他,“那又怎么,你没来才是事实!”
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会分到哪儿,祁颂又问,“你有听到消息说有转校生回来吗?”
陆重宇:“没有。”
“我等会儿就把年级主任推给你,问问他去!”
转眼间,穿透无尽的黑暗,载着两个人的小电车终于到了一片宽敞的商业区。
这里灯带连绵,不停闪烁着彩色光影,将世界照的通亮而热闹。
祁颂拍了两下,示意陆重宇靠边停车。
现在正值假期,夜长难寐,所以道路上穿行散步的人太多。
祁颂担心出危险,再加上夜市已近在眼前,他们便下来,一边走一边挑着去哪家。
“烤串儿,龙虾,生蚝,口味都不错,看你相中哪个?我请你开荤!”
过去在苻汌,祁颂被管得严,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绚烂宏大的场面。
现下没走几步,祁颂就被眼前的烟火气给迷的眼睛干涩,一个劲儿眨。
他相不出合眼缘的店家,却无聊相起了陆重宇这身上衣,发起牢骚:“你这衣裳哪是蓝色,明明黑不溜秋!”
“……”
“老子让你吃饭!别装糊涂把难题甩给我!”
人生第一大难事,吃饭!
第二大难事,吃什么!
额……
祁颂小心思被揭穿,心虚的凿了凿舌,他也不知道选哪。
左瞅瞅,右看看,也就暑假能偷闲,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做决定,最后都差石头剪刀布了。
直到祁颂的视野里突然惊现出了一抹正宗的浅淡天蓝,在烟熏火燎中尤其醒目。
祁颂眼神亮了亮。
再对比路上繁复杂乱以及陆重宇身上浓墨发沉的颜色,他觉得好看极了。
祁颂紧盯住男生的侧影,抬手一指。
就在不远的街边,有个身形修长挺立的高个儿少年站在火架子旁,却清爽宜人,冷冽气质突出。
一时间,祁颂仿佛嗅到了夏日晨间,荷上露珠的轻灵味道。于是,他亲自挑选,兴高采烈道:“那儿!”
“去他那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郧江西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