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还未消,陆重宇错愕的从对面收回视线,一偏头就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跑没影儿。
他大概永远也猜不出,祁颂竟是这样神经大条,年少心性,仅凭一件衣服就决定了归途。
陆重宇跟在他身后,也小跑了过去。他抬眸看了看,眼中却是一惊,居然是水墨黑字橘黄底色的【广场烧烤】,那块招牌左侧还弯弯扭扭写着许氏两小字。
“挺会挑啊,郧江这几年就数他家串儿卖的最火爆,加盟店一家接一家!还是我们本地的特色!”
这话落在祁颂耳朵里,删删简简就只剩‘本地的’,可不就说明他眼光极好。
祁颂心中越发振奋,也越发没了遮拦,像只脱线的风筝,自在热烈。他一靠近那家店,就兴致冲冲的将那个男生的衣服给揪起来给陆重宇看。
“他这才是真正的蓝色!”
“…”陆重宇心说你可真行。
无故被这么一股蛮力给拉扯的许庭枢轻轻蹙起了一双精致清冷的眉眼,还以为又是哪个急着要吃肉串的小孩儿来催他。
本来天气就炎热不堪,他又挨着碳烤炉子长时间站着,许庭枢早已满头大汗,耳畔嗡嗡响,晕涨的厉害。
他在原地缓了缓,还是耐着性子转身,预备让小朋友再等等。
结果没想到,他那冒着花晕的眼里竟意外闯进了两个和他身高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的人,没准儿还是一个高中。
许庭枢微微怔愣,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你——”
许庭枢只见还揪着他衣服不放的男生额前碎发又多又长,耳后不知是颜料还是什么污痕,染出了一条极长的疤痕。
但为什么,对方分明只露了一个侧脸,偏偏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
许庭枢心里莫名慌张,想着可能之前无意间打过几次照面。
下一瞬,许庭枢就将视线投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这一眼却直接叫他无神空洞的眼睛有了十分的清醒。
许庭枢皱眉,一下就认出他是和“那个人”关系一直很好的陆重宇。
那眼前透着熟悉感的…
又是谁?
许庭枢的心脏重重一跳,四肢开始有些无力。
仿佛空间静止,凉夜晚风开始眷顾人间,云层翻涌,将人心五感抛了个干净。
许庭枢反应很快,立即就将头别了回来。
猛然间,过去与现实的影子开始交叠、重合、放大,许天枢一脸的不可置信——
心里约摸出现了一个答案。
许庭枢的眸光不由加深了些,更攒紧手心的写字笔,觉得浑身干涩,不敢动弹。
人行道,路两旁。繁茂深绿的香樟树摇曳作响,合着细碎悠久的蝉鸣,诉说起一曲又一曲华丽的乐章。
哪怕无人在认真聆听。
祁颂看出陆重宇窘态的表情,一时眼如弯月,满脸笑意。
还有点嫌弃陆重宇的眼光,不如他,不如路边他随手抓的人。
祁颂并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大错,不就是同龄人之间意外打了个交道。撩衣服嘛,又不是脱衣服。
但他没想到的是,眼里倒映的男生竟生得这样精致分明的五官,温润俊俏,比之高挑利落的背影还要惊艳。
让他都不免多瞧了几眼。
但他鼻梁上那副黑胶老气的方框小眼镜就差劲太多了,在一张冷白温柔的脸上极其突兀,对比强烈。
也是因此,祁颂才透过厚重的镜片,注意到对方眼神古怪,眸光有力……
就好像是在抗拒!
不就拉个衣服吗?这么别扭?
为避免看错,祁颂还伸长脖子,特意凑近了些。
他们俩身高本来就差不多齐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一凑近就得头挨头。
许庭枢被他一本正经打量的目光挠的有点发热,喉结动了动,表情不由更加拧巴。
眼看两人额前的长黑色碎发就要开始打架,彼此气息交融,许庭枢受不了这么近距离的审视,便快速扭头,向后小幅度退了两步。
祁颂却一撇嘴,瞧的明白。
他想起自己以前在苻汌一中三天两头就干架的光荣实绩,低头看了眼纹路清晰的手掌。
那时班里还有人说,他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很凶很不爽的表情,怪吓唬人的。
难道手劲儿不自觉就大了,给人细皮嫩肉揪紫了?
祁颂伸手就要去掀开许天枢的衣服看个究竟,嘴上还在嘀咕。
“我应该没掐到你啊,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很疼吗?”
许庭枢一诧,赶紧拿写字板挡住。
“没看你。”
他声音略微发哑,甚至有些结巴,“我没事,跟你没关系。”
听见这连续几句否定,祁颂虽心觉奇怪,但反复观察,没发现什么异样……
对方也早已恢复沉心静气的模样,刚刚的紧张,估计是被吓的。
十七岁、偶像包袱却极重的陆重宇已经将他拽在一边,小声吐槽道:“你能不能别那么手欠!”
“光线不好,我的墨蓝不是蓝吗!”
“我们两个人,点单。”
祁颂不在意,伸手抢过许庭枢递来的一张空白纸条,就先跟他向里面走去,坐在了十号桌的位置上。
“写好了我来取。”
这回,祁颂乖乖点了头,屁股落座便不想再找事。
店里开着空调,一时凉快了许多。头顶白炽灯管集聚,光线也不同于外面那样散乱,将厅堂照的明亮,也将客人眼瞳里印着的东西照的清楚。
更重要的是把陆重宇身上的墨蓝色显露出来,洗了他的冤屈!
祁颂里里外外看了几遍,发觉这家烧烤摊的生意还真是不一般的爆热。
仅里面这间屋子就容纳了不下二十桌,外面还露天摆放许多桌椅,但几乎坐满了人。
而且不断还有新的客人过来问有没有空位,多等半小时、一小时都没关系。
祁颂手指敲着卓沿,边看菜单边感叹,“还是我们运气好,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就有这么一桌。
陆重宇闻言一嗤,写下羊肉串说道:“你怎么不说,别人是怕你再去撩他衣服,才赶紧安排你坐下,别去打岔。”
大庭广众,臊得慌。
“行吧。”祁颂懒得争辩,不忘给自己贴金,“那也是我的功劳!”
“是是是是是——”
“点菜吧你!”
吃饭随便,他们主要还是找个地方聊天叙旧,所以点了几样看的过眼的腥荤就喊来许天枢,又要了两瓶冰啤酒。
许庭枢顿了一下,视线落在祁颂身上,问:“能喝吗?”
“能啊!”祁颂半仰头斜着嘴角,刻意迎上那张温和淡定的脸,眼神轻飘,像在说:你少瞧不起人。
和对面规矩又顺毛的陆重宇比起来,他就显得很炸了!一脸轻狂蛮劲,还没喝大就在熏醉,换个词叫中二耍帅装酷盖。
许庭枢微不可查的小勾了一下薄唇,遵从吩咐,从后面冰柜里给他们取了两瓶,顺手抽走两个杯子。
等他再过去的时候,祁颂和陆重宇已经展开了话题。许庭枢无意听了一点,大概是在说他之前的一个同桌,因为一个什么文章,然后被小肚鸡肠的人针对,最后天天哭,甚至不想读书……
这屋子分左右两边,一边圆桌一边长方形,容纳的人数自然不一样。
许庭枢带他们坐的便是长方形,四个座位那种,还挨着墙。
祁颂和陆重宇正好都坐在了最里面。许庭枢见他们聊得兴致正欢,自己更无打扰的理由,便摸着桌边挂的开瓶器给他们开了一瓶,直到续满才带着纸条离开。
祁颂撑着头,无意间分出一点余光,看见了手边多出两杯水雾缭绕的淡金色液体。他十分自然的推了一杯给陆重宇,心想这服务可真周到。
等另一杯被他一口闷完,沁凉入喉,浑身痛快,他又想说,其实他们可以不用杯子。
但对面的陆重宇却并非他想的那样。
呲的一声,祁颂已经撬开了另外一个冰瓶子。他等了好几回才看陆重宇的杯子空底,随口笑话道:“你这么不能喝!”
“你能喝也别喝了,菜上的很慢。”
……
想过会很慢,但祁颂真没想过会这么慢!
一直说话不起劲,他们又挑了一个小游戏做调味剂,这已经打了好几轮,第三瓶酒也被祁颂一灌到底,他的耐心快耗完了。
可低头一看,只剩一桌空盘子扫兴。
他们才吃几个菜啊!祁颂点起一小块残留的鸡骨头送在嘴里,使劲儿嘬了嘬,然后极其无聊的数起刚才已经吃过的两份肉串,一盘鸡爪,加个烧土豆、烤玉米粒,竟完全不够塞牙缝。
真不能怪他催!
祁颂能看出许庭枢进进出出确实特别忙,还不停算账收钱,此时一小时过去,不断流出的汗珠早已把他原先还算干爽的蓝短袖浸湿了大半,黏在他结实的后背上。
作为同龄人,祁颂同情了他几秒,寻思着这份兼职干的还真累。他原本想等许庭枢给邻座的邻座送完鸡翅鸡腿后把他拉住催一催的。
但手伸到一半,他又停了。
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太好。
等许庭枢回头时,恰恰就看见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兀自捏了捏,然后又默默收了回去,像只小蜗牛一样。
许庭枢知道他急,自己也急,但有些事没办法做的太明显。
屋外灶台前正切着黄瓜的许妈妈一看儿子表情有些不对,还以为他是不舒服了,赶紧把他拉走,按在了风扇前坐下。
她焦急道:“是不是头晕了?”
“说了不让你来帮忙,还非听你秋沉哥瞎忽悠,中暑了怎么办!”
许庭枢:“妈,我没事。”
他有意看了屋里一眼,斜斜指过去,语气商量道,“十号桌能不能快点。”
简双燕跟随儿子的视线扭头,她一早就发觉那桌不一样,但许庭枢不开口,她也不方便问。
这下好了,她连忙道,“你朋友啊?”
许庭枢迟疑了一瞬,“算…是吧。”
“他们都是四中的,以前一个初中,帮过我。”
简双燕哎哟一声手一拍,脸上笑意随即绽放,她早跟许泽华偷着说,那桌可能是天枢同学,动作快点!结果他爸非不信。
“妈知道了,你早说呀!”简双燕这一晚,除了刚开始那几桌客人被她热情招待外,也就现在浑身充满了劲儿,其他时候可没把她累死。
她的意思很明显,马上给你安排!
“妈……”许庭枢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在承认错误,“我还给他们加了两个菜。”
“加呗!加多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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