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十二月初,大雪纷飞。
柳云祁从一堆画稿和文件中抬起头,顺手戴上了桌上的眼镜,看了眼对面墙上的钟表,又侧过头去看窗外。
黄昏染上了街道,但因为下雪的缘故,颜色暗淡,所有明亮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显得过于阴沉。
桌上暖黄灯光打在他脸上,却投射出一片阴郁。他撑着下巴,静静地对着窗外大雪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雪景早已步入黑夜,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紧接着被推开。
“柳哥,我下班了?”喻婷笑嘻嘻地说到,她今天想提前二十分钟下班。
“走呗,不拦你,但是全勤奖我会酌情考虑的。”柳云祁笑着回怼她,放下了手里的电容笔。
“欸欸欸千万别,我求你了哥...”喻婷向他做出求饶的动作。
柳云祁叹了口气,“回吧,知道你今天和男朋友甜蜜三周年。快走吧,不然一会地铁挤不上去了。”他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捏了捏早已僵住的眉心,压抑着汩汩向上翻涌的疲惫。
彩设庙小,还是一个分公司,并且这家分公司的柳经理,也是一个吊儿郎当,随意,且秉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则的人。所以员工们的时间分配和工作都比较自由。
“感谢柳哥大恩大德不杀之恩!小的无以为报...哦对了!杨老板催您赶紧看手机。”喻婷是杨景给他配的小助理,专门帮忙核对事项,和敲定工作计划。所以杨老板一联系不上柳云祁,就会找杨婷传话。
“行,得亏你没偷偷溜了。”柳云祁一边示意她赶紧下班,一边忙从抽屉里拿出他一下午都没碰的手机。刚打开的手机就弹出了无数条消息,和七通未接电话。消息都是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发的,但七通电话都是杨景打给他的,看着事态尤为紧急了。柳云祁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五秒就接通了。“景哥,有何吩咐?”柳云祁依旧吊儿郎当、懒洋洋的。
“嗨,这事儿赖我。你今儿晚上有时间吗?”杨景那边听着很吵,期间还穿插着服务生核对菜品的声音。
“怎了?别人传我长得漂亮不正当上位,你终于想起来要潜我了?”柳云祁从兜里摸出火机和烟,双指夹着点燃。尼古丁慢慢吸入喉咙,接着沉入肺里。像是一只搁浅濒死的鱼重新获得水源。
“你他妈正经点...别插科打诨了,要紧事。我最近实在忙...区里大大小小太多会了,我忘了通知你今天晚上有个晚宴,和京华那边这次的项目负责人吃饭,捯饬捯饬再来,别老穿你那件破皮衣了,头发也记得......”
柳云祁看他又要唠叨,赶忙岔开话:“那你借我你的高奢西装穿穿呗?”
“得了吧,就您练的那背肌,不得撑爆我的儿童款西装啊?”杨景哈哈乐了。
“哦对了,京华那边的头儿来吗?”其实当杨景刚说出京华这个名字的时候,柳云祁就联想到了一张总是冷着的脸,就像鬼一般,缠绕住了他的脖颈,冰冷渗入了他的大脑,久久印在脑海里,无法散去。
“谁啊?”杨景有些困惑。
“那个太子爷。”柳云祁连他的名字都无法再次说出口。
“咋可能呢?你也想太美了,咱们这个项目的体量不足以请动那位啊。况且咱这次竞标成功都属于是意料之外的意外了。那可是京华!京华!”杨景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堆,但是柳云祁已经没有在听了。
先不说体量的问题,就说彩设创立的原因是因为杨景这个大少爷喜欢艺术喜欢设计,他爹出资给他开了个公司玩玩。
再说回体量,对比同期的各类设计公司,彩设是完全排不上名号的。不管是从质量还是规模,都排不上号。他也没想到自己写的投标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两审,他不知道这之中郁文哲究竟有没有操作什么。
如果他在之中暗箱操作了,那郁文哲又为什么选了彩设?选了彩设是因为他吗?想起了他却从没来找过他,又是什么意思。
柳云祁沉默着想了很久,直到杨景“喂?怎了?”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事。”柳云祁紧忙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我确实又做美梦了。”
杨景还想说什么,柳云祁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先去换衣服了,我打车去吧?估计街里车道好走些。”
“行,你七点前到就行,约的七点半。”
“好。”
挂了电话,柳云祁无法再装出那副散漫的,风流的样子了。他还是无法平复心情,站在窗前,慢慢、反复地咀嚼自己的情绪,缓慢地感受着曾经的伤疤,他只是不小心掀开了一角,却被内里浓重的血腥味逼得退回了原地。
他不是不敢再见到他,而是隐隐期待着,但又害怕再次相遇时,自己能清晰地意识到如同天堑的距离与隔阂。耳边又响起那句“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承认他自卑。
柳云祁摘下眼镜,穿上挂在衣柜里百年没动过的定制款深灰色西装,为了显得正式一些又打一条藏蓝灰相间的领带,戴了一块攒了一年钱才买的卡地亚。
因为今天降雪,气温骤降,所以他在西装外面随便套了一件一百多从某宝上淘来的纯黑色羽绒服。
六点十分,京城繁华地带开始第一波的晚高峰,拥堵又杂乱,实在不好打车。打车软件愣是转了十多分钟才有人接单。写字楼外漫天的大雪,路灯昏黄。靠南街角左数第三个路灯可能是坏了,拼命的闪烁着。远处的红色车灯连成一片。
在光影下,雪连成了条条细线。过往来人,在薄薄的雪层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城市灯光的尽头。
柳云祁边走向路边找车,边拍打落在头发上的雪,又三两下的重新将半长的头发扎了起来,梳了一个半散的发型。
直到车到达会所,身体里的僵冷才将将散去一些。柳云祁搓了搓冻得有些泛红和僵硬的手,又随意地将手插入口袋里。
进了宴厅,只有杨景一个人在和服务生核对菜品、酒水和布置。
“白酒我自带了。云祁,洋酒推荐一瓶?我直接从他家拿酒了。”杨景看着快步走进来的柳云祁说到。
不得不感慨,直逼一米九的身高,肩宽窄腰的好身材,长得又是数一数二,虽说有点不正经,但是性格却十分招人喜欢,业务能力也是强的过硬。杨景不止一次的感慨道,如果柳云祁没入过狱,那他早已是京圈内排得上号的设计师了。
会所屋内既有空调,又有暖气,于是柳云祁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下上。一边帮忙摆椅子摆餐具,一边回道:“香槟吧,清爽利口些。但比普罗塞克更正式。”他冲杨景一笑,手上麻利地调整餐具,接着说道:“香槟就是景哥你的舒适区了吧。没人比你更懂香槟了,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杨景被他哄得开心的紧,哈哈笑道:“你啊你,怪不得白叔这样待见你。”说罢,杨景就叫服务生来,去酒窖拿了瓶巴黎之花。
提到白鸿余,柳云祁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些,只是沉默地帮忙摆齐餐前毛巾倒好漱口清水。杨景注意到他的异常,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神色也黯淡下来。
“白叔的事…”杨景斟酌了一下言语。
柳云祁早已换回他那副风流的懒洋洋的模样,扯笑,无所谓地靠在椅背上。
可没有人发现他那微微颤动的双手。
“白老头福大,到哪都是招人喜欢的命,说不定天老爷给他伺候的好着呢。”
直到雪停了,宾客们才陆陆续续地到达,冷寂的屋子里才开始热闹起来。
柳云祁招呼他们并安排他们坐下,给他们斟上茶。但客人们在选座时都有意无意避开了主座右边的位置,柳云祁见状走到京华海淀分公司的刘经理旁边,请他坐到上位,因为论资历论地位他都应该挨着坐在主座的京华项目总监王志鹏。
刘经理和柳云祁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凑近些,并悄声跟他说:“主座不是王总。我们几个从公司来之前看公司领导群,有人说王总要带一个领导来,估计是审批那帮人的部门总监。把位子留给他们吧。我来之前听说这家私房菜真不错,我坐这儿还好夹菜呢。”
微信的提示音响了,柳云祁抬起手机一看是王志鹏到了,他略施歉意道:“好的,那咱们一会聊。您自便,我先去招呼招呼客人。”等到柳云祁安排好王总以及所有人落座后,主座上的大领导却仍迟迟未到。
柳云祁知道王志鹏是广东人,而且不喜喝酒,于是让服务生去泡一壶柑普茶,并为王志鹏满茶。
但他还是有点担心怕招待不周那位“大领导”,于是他向王志鹏打探领导的忌口什么的:“王总,我们真不知道还有一位领导要来,怕招待不周我提前问问口味偏好什么的。您的我就不问了,都门儿清。”
王总是京华的老人了,是和郁文哲父亲同一个时期的元老。但他那点破事却是人尽皆是,假正经,假豪放,有点小心眼,还有个比他小二十五岁的女友。柳云祁知道他是什么尿性,总归还是在捧着他说话。
王志鹏爽朗地笑起来:“他就没什么爱吃的!你不用顾及他太多。”王志鹏洇了口柳云祁为他特意泡的茶水,继续说到:“小柳真是忙前忙后,业务能力强还这么会照顾人啊。小杨,你可算是捡到宝了!”
柳云祁细琢磨王志鹏话里的味道,发觉这个神秘领导和王志鹏关系私交应该不错,是王志鹏的小辈或者同辈。他开始回想关系网,却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京华决策层人员。
杨景哈哈乐着,捧着王志鹏回应道:“是啊,我们彩设这座小庙真是让您和他给翻新了!市值翻了这个数啊!”他用手比了个三。
柳云祁和王志鹏坐的比较远,闻言站起来,语气间显示出一种别样的诚心诚意来:“谢谢王总和杨总抬爱,没您们的赏识我做不成这单。那先我先起酒敬您们。”
“好好!就冲你这豪爽劲儿,这单给你也值。”王志鹏也端起茶杯,象征性的微抬,在空中回碰了柳云祁的杯。
看样子诚心实意,眉眼间却透露出一丝轻蔑来,微不可察,但却是柳云祁曾见过的最多的表情。
他对他人的看不起早已习以为常。
但今晚的冷意却如潮水般一阵阵地向他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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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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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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