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驱逐不速之客

Victory.

雾霾一般的白色方块终于在不知多久之后被高斯模糊,边缘渐渐隐没在虚空之中,又化出了扶祝熟悉的水雾模样。

而后水雾落地,白雪消融,第三幕,发生在初春。

江水滔滔,奔流而东,带去了黄沙和无穷的诗意。飞湍之中有密密麻麻的水珠脱离了主流,在空中脱颖而出,为本就壮丽非常的浪潮又再描上一层象征着雄伟的毛燥边边。

没有人会注意黄沙,没有人会赞美黄沙,直到经年累月,江水在下游把它们堆积成一个平原,或者一处漏斗型,人们方会恍然大悟日积月累的重要性。

“或许在不久的未来,会有这么一位后人口中引经据典,恰好提到俪朝宝康年间为国为民的邹大人。”

她的声音与扶祝一般无二,以至于藏匿在亭外的扶祝和羊池当下便确定了那个身影就是扶君。

此是一处高地,怪石嶙峋,竟然堆出了半道天梯,在遣人修缮之后最上方平坦的石顶起了一个亭子,四坡弯曲,屋角反翘,有仙之意。

亭中另一个立如玉兰的身影自时间流速正常后就很令扶祝在意,此时也搁笔出声。

“好了,整天尽想法子贫。”

他的声音温柔,落到扶祝耳中让她避无可避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本来有这一声已经够难受了,偏偏还有人喜欢抓着不放,非要再重复一次。

“好了,整天尽想法子贫——”

羊池话音未落,登时收到扶祝一个白眼,他悻悻地把食指放在微微弯出弧度的嘴上,保证暂时不再犯。

扶祝自知威不威胁都没有用,见好就收,把注意力又放回亭中。

“看,画好了。”邹似双手分别掂着长方形绢帛的上面两角,将那白白黑黑的帛画轻盈地提了起来。

高处风大,水汽也盛,他甫一靠近亭边上的扶君,她回过身来,将在空中飘扬着的另两角轻握住。

细细打量两眼,扶君启声:“封笔作,不当心点?”

“那可说不准。”

他虽是这么说着,还是反过身去回到桌案上,将帛画卷起收到漆盒之中。

“收起来了?”

“嗯,封笔作,当心点。”

“这么特殊的日子,我以为你至少会题个名字。”

“有区别吗?”邹似回到亭边。

几番话下来,不知为何,扶祝品出其中蕴含几分淡淡的忧伤之意,但亭中之人谁都没有点破这层悲伤。

扶君望着亭外的波涛汹涌,思索片刻方才出声:“是没有……‘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人拼命想要留下来的东西,最后不过也是几笔文字和几块遗址墓碑。”

“那好像不是你。”

邹似立于亭中,他不是一个囿于过往的人,或者说任何一个得意于当下的人都不会受困于过去。

从年少成名到一路高歌,甚至再到大厦将倾人人自危,邹似都没有过感旧之哀,甘霖与雷雨,他一向竹杖芒鞋谁怕。

只是他偶尔会想起许多年前,他与不甚相熟的同僚在归雨居听曲时后院的那场争吵,会庆幸那时自己让人去瞧瞧到底是谁在聒噪。

扶祝不是拼命想留下一段赞颂史料或是碑文的人,否则那天就不会有一场争吵,也不会有扶陈二家的许久压迫。

虽然她似乎一向泰然自若,也不提及那段时间,邹似总怕她仍介怀。

就像现在,于是他道。

“若有下一世,我还会找到你。”

而后亭中传出一阵又悄然又愉悦的笑声,和着江水冲撞巨石的靡靡之音,空旷又寂寥。

“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

万籁俱寂,亭中二人久久不作声,于是亭外芦苇之中隐匿的人也不能作声。

如此静谧之时,惟余江水,不知是过了许久,抑或是并不久,只是心随情动,感观上被放慢了许多。

“谢谢你。”

“谢我?”

“嗯。”

“为什么……”

邹似的声音被打断。

“你看,那边起烽火了,胡军攻进来了。”

“他们要过来还得一会儿。”

“差不了多少了。”

扶祝此时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了,她调正了蹲姿,让自己能够看到更多亭中之人的互动。

她隐隐有预感,这一幕快要结束了,因为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桌案上是收纳帛画的漆盒,此外是笔墨,不见颜料。桌沿边放了个木盘,其上是陶壶陶杯。

杯中有茶水,泛绿光。

邹似将一只陶杯递给凭栏的扶君,二人相顾无言。

连陶杯相碰的声音都没有再传出来,似乎亭中已然人走茶凉,徒留人迹与那一帛画。

无声胜有声。

“黄金知有属,白骨竟无归。”

“你还会感慨这个?”

“还好,只是觉得应景。”

“嗯。”

“那么,扶祝,晚安。”

“晚安,做个好梦。”

扶祝无法描述她听到这声并不属于她的‘扶祝’时是什么心情。

仿佛是穿越了千百年的一条琴弦,从一头被拨动,声波被带着从遥远而不可及的过去一路徐徐而来,落到这一侧,声响依旧,频率依旧。

在汹涌澎湃的江水之前,两袭单薄的身影渺小如蚁,可能是风吹动时过于不留情面,轻轻的两只工蚁残破的身躯被带动,而后齐齐落入江中。

太小了,太轻了,连多余的涟漪都漾不起来,天地一瞬间变得有些悲悯。

而后一切像停滞了一般,本就翻涌着要漫天的江水轰地一声炸成了大片大片遮天蔽日的水雾,像是世界末日的大洪水,一场只有神仙能够遏制的洪水,人在其前恍如蜉蝣。

目睹二人消失在浪潮之中的扶祝霎时有些恍惚,好在冰冷的水雾炸到面前时,发觉她状态不对的羊池拉着她跨过栏处躲进亭里。

旋而暂停滞留在空中一动不动的水汽开始升腾,像是深不可见的水底有一个大功率吹风机被接通了电源一样,所有的水汽在巨大却不可见的推力之下升腾,带动着天地,一切都在轰隆隆地作响。

“结束……了吗?”标志性的水雾出现,扶祝却有些不大确定了。

照邹似所说,这既然是最后一幕了,那么在结束之后应当与之前存在不同。至少,在扶祝的假设之中该出现一个像时空之门的东西,门的另一边通向她们原来的世界。

但是,现下幻境崩溃,目之所及只剩下她们所在的亭子勉强维持建筑的原型,余下全都被包裹在上升的水汽之中,像是一座被世界孤立的世外桃源。

一切失序,似乎正适合幕后黑手登场。

所以亭中央,毫无预兆地凝出了一个人形。

“在找我吗?”

邹似甫一出现,就赫然感受到两道引人注目的目光朝他汇聚而来。一道是无关之人,他不甚在意恶意与否,另一道的改变,他已经感受到了。

于是他轻轻弯起眉眼:“不要着急,这确是最后的一幕了。”

“是吗?”

“我自然不会诓骗你,”扶祝一出声,消磨许多的敌意又恍然复生一般,邹似见此摇头,“只是还有些话,想在结束之前说。”

“什么?”

“不急。”邹似的目光难得矜贵地从扶祝身上移开片刻,引着在场的注意尽数落在羊池身上。

后者也不示弱地睨回去:“有事?”

“他太吵了,已经在我的意料之外影响了这一幕幻境的质量,”望着捣乱的人,邹似皮笑肉不笑,“所以在最后的几句话之前,我希望先驱逐这个不速之客。”

“你说呢?”

他的目光落回扶祝眼中,终于归到温润一词之中。

“不速之客?”扶祝微微拧眉,看向羊池。

这目光又像嗔怒又像思量,羊池回看着失笑:“我可没有,请明鉴。”

崩坏的水墨世界之中,惟余下一石一亭三人。而亭中三人间又进行着一场无声又诡谲的官司,由法官审判是否放逐被告。

“那么,你的答案呢,扶祝?”

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元代张养浩的《山坡羊·骊山怀古》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白居易《琵琶行》

黄金知有属,白骨竟无归。文凤《废冢》

扶君就是前一世的扶祝,君是参考了汉代女君的叫法,为了和扶祝做出区分,所以文中都是称扶君。[熊猫头]

扶君与邹似的线算是知己线,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那一种,但是邹似爱上同事了哈哈[熊猫头]准备从故城联合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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