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陨落

第一次尝试脱离这个世界,是在确诊重度抑郁的那天,许临安正带着儿子在瑞士滑雪。

我坐在落地窗前,眼神呆滞。

社交媒体上疯传着原配带人砸店的视频,我亲手设计的蝴蝶胸针在镜头前碎成两半,金属翅膀扎进掌心时竟不觉得疼。

看着手里的这把美术刀,我竟有些期待另一个世界……划开的瞬间,一股暖流涌现而出,几秒过后一丝凉意袭来,竟觉得些许解脱。

我彻底阖上了眼睛,终于不再看到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

却不知道是谁救了我。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VIP病床上,消毒水味混合着机械声,让我觉得很是反胃。

我听见自己说:“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围在我旁边的,是许临安。

见我醒来,他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心疼地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庞:“小茜,天下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你不该这样做的,你应该好好养病,等这阵子过去了,等你重拾心劲儿后,我可以继续,永远扶持你。”

他说:“别怕,我永远在你身后。”

我一言未语,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平淡而倔强地说了句:“滚。”

一秒,两秒,他依旧没有反应。

“许临安!我不想看到你!给我滚啊!你为什么还不滚!”我终于崩溃爆发,咻地坐起身子来,歇斯底里挥舞着手臂想要把他赶走。

留置针被我扯丢在一旁,手背上顿时鲜血四溢。

他却顺势把我拥入怀里,力气很大,我怎么也挣扎不开:“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难道你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吗?听话,我们别再做傻事了好不好?向前看好不好?我会永远支持你、资助你,好吗?我永远爱你。”

我摇摇头,泪水猛地夺眶而出:“那你呢?许临安,你就没有过错吗?为什么你仍然可以不受任何影响的、扬眉吐气地,继续辉煌你的生活、你的事业?我有错,所以我该死,所以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你呢?凭什么你就可以一身正气独善其身,我就要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就因为你是男人吗?还是因为,你是一名成功的男人?而我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什么都不如你的女人,所以我该死,对吗?”

我好像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更偏向于严苛一些的,尤其是漂亮优秀的女人,你必须是完美的,你必须犯不得哪怕是一点点的错,如果一旦触及到那些让人颠覆他对你刻板印象的一些事,就会马上遭来谴责和报应。

更何况我这个错,是颠覆了三观和道德观的。

许临安的眼睛逐渐发红,在我看来像极了黑暗中的野兽:“那我们之间的九年算什么?不是这样的,宋茜,根本不像你说的这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什么都不懂,你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你要明白,我是一名董事长,更代表着整个集团、整个家族的颜面,如果我倒下了……集团怎么办?家族怎么办?小茜,你要知道……”

“别叫我小茜!”我打断他,用冰冷的眼光刺向他,“所以就让资本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对吗?”

“好,我知道这样做是不道德的,但是我愿意给予你我力所能及的一切资源来弥补!”我看到他的眼底是两抹可怕的腥红,他说,“宋茜,只要你开口,我就能完成你的任何心愿,财富、地位、名利,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你要知道,之后我会操控这所有的一切的,我会帮你重新打造一个人设,舆论的矛头不再会指向你了,我会帮你逆转一切,你会拥有一个璀璨光明的未来。小茜……只要你乖乖的,好好听话,好吗?我可以给你我能力范围内所有的一切……”

呵,他又那样说了,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乖乖的,只要我好好听话……我活像一只被标好价码的笼中雀。

他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自以为金钱可以换来世间上任何东西,自以为我这只笼中雀,永远都是被标好的价码。

“许临安。”我看着他,“可我再也不想活在你的阴霾之下了,你有任何时刻,哪怕是一点点,都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许临安,这九年来,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好吗?我累了。”

回应我的,是一阵很长的寂静。

我又主动问他为什么那些天联系不上他,为什么他的号码变成了空号,为什么他突然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只是摸着我的头,轻声说:“这些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小茜,你只要相信,我永远爱你,这就够了,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好好幸福,好吗?”

我疯狂摇头,我再也不想相信他的任何鬼话了。

情绪稳定下来后,他在我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看出他要离开,我马上哀求他留下来陪陪我。

“傻瓜,你家人马上就要到了,我留在这里,像什么话呢?”

我转过头默不作声,泪光再一次闪动在我眼里,我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他的手这才慢慢松开……

“不管怎么样,你要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身边。”临走前,他甩下了这句话。

他走后不久,父母和宋妍他们刚好焦急地冲进来病房,我狼狈的一切被他们尽收眼底,妈妈第一个心疼地跑过来床头,摸着我的头,忍不住潸然泪下:

“茜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要为我们考虑吧,你死了,我和你爸怎么办,妍妍怎么办?”

宋妍抱住了我,声音带着哭腔:“姐姐,你不是答应过我们要好好生活吗?”

“我的茜茜……不要再为了那点破事死钻牛角尖了好不好?”

“我求你阳光起来好不好?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又一次跟着哭出了声。可我不想再哭鼻子了,这样会把自己哭坏的。我说我要活着,我要坚强。

出院后,我搬回了父母那里,我开始重拾信心,不再和许临安有所联络,好好在家休养,这就是我目前的状态。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了两个月,父母高兴极了,他们以为我的病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重振旗鼓考虑自己的事业。

直到某次深夜,我的病再次复发,我又被送去了医院,医生安慰我说我的情况不算差到极致,好好吃药,调养一两年就应该差不多了,而现在需要的,就是先住几天院。

“好,刘医生,我会积极配合治疗的。”我微笑着点头。

可审判日终究还是在某个温和的秋晨找上了我。这是宋妍高考结束后的第四个月。

她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央美的录取通知书。我们所有人都为她感到骄傲。

她高兴得忘乎所以,轻松抱起我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我的裙摆随着微风起伏晃动。

“姐姐,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多吃点,多吃点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答应她要好好吃饭。

可是,病痛的折磨让我再也承受不住了。或许是感觉到了上天终究不能容忍我的过错。于是那日,在父母为我做了碗长寿面后,我狠狠下定了决心,换上初见许临安那天穿的棉布裙。

“吃了这碗长寿面啊,我们茜茜会长命百岁!”母亲坐在床沿,温暖的话语如暖阳般包裹着我。

她陪了我很久很久,直到她说要出去给我买点我爱吃的水果,补充点维生素。

当病房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房间寂静到了极点,只有时钟的嘀嗒声在空气中凝结,它让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我想起就在昨天傍晚,大学舍友林小满还提着我最爱吃的粉肠来住院部看我。

秋风萧瑟,那日,许临安正在东京与日本客户洽谈购案,而一天前他突然打过来电话,对我说让我等他回来。

我沉默了许久,我说好,等你回来,我要野心满满地去做任何我热爱的事情,我说我要兢兢业业,当一名积极向上的“野心家”。

可我反悔了,我不想等了,我也不想当什么“野心家”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蓦然的、突发性的,在内心深处,我只是永远无法原谅那个犯错的宋茜。

没人愿意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自己也不想给了。

天台的阳光很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穿过十八楼的安全网,似是要把诊断书撕成纷飞的灰蝶。住院部传来的钢琴声忽远忽近,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

跨过栏杆的瞬间,我听见周教授在对面天台嘶喊,老人挥舞着那本抢救出来的《万历野获编》,枯叶般的书页正在风中簌簌发抖。更远处,林小满抱着我落满咖啡渍的帆布包狂奔而来,包上挂着的陶瓷风铃叮咚作响。

我释怀一笑,仿佛禁锢在身上的那条许久而沉重的枷锁此时此刻终于被我彻底抽离开来。

九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

就像那绚烂的烟花,夜空中绽放的那瞬美丽无比,亦或许更像那开在雪山上的白玫瑰,凛冬之时绚丽多姿,结束之后萎靡凋零。

不过都是昙花一现罢了。我很确信在许临安眼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玩票之间的游戏赌注罢了。

他用九年把我养成金丝雀,又用一纸遗书让我成了整个城市的笑话,或许这场以爱为名的救赎,早就标好了粉身碎骨的价码。

身体下坠的时候,银杏大道正在举行婚礼。新娘的头纱被风卷上高空,恍若那年苏黎世纷飞的大雪。

我忽然想起许临安背上的第七道疤痕——那夜他醉后说过,那是二十岁时为初恋挡刀留下的。

失重感吞没意识的刹那,天空飘来焚烧古籍的焦香。伴随着眼泪的飞逝,我扬起了嘴角。九年来,我竟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十八岁的宋茜正抱着《西周青铜器考略》走向高铁站,这次她会小心避开那双递来名片的手……

却躲不过命运在检票口布下的,温柔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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