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深海墨汁,瞬间吞没视野。
林微雨的背脊死死抵在冰冷粗粝的水泥墙上,嶙峋的凸起隔着薄薄校服扎进皮肉,带来尖锐清晰的刺疼。每一次胸膛的剧烈起伏都像是耗尽全力的挣扎,空气像裹着冰渣的钝刀,刮过火烧火燎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出一串滚烫、破碎的气音。那滴失控溅落的滚烫液体砸碎在冰冷地面,声音如同心脏瞬间崩裂的脆响,在她死寂的神经末梢引发无声雪崩。
朱红色的惊叹号!像滴血的烙铁,在她紧闭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规则——她奉若神谕、赖以生存的法则基石——在那片混乱潦草的字迹前像纸片一样脆弱!那句“天才的闪光”如同最恶毒的咒语,撕开所有压抑的闸门!
屈辱!挫败!愤怒!被欺骗!被玩弄!对评卷“审美”的无力控诉!所有激烈混乱的情绪像失控的化学试剂在容器内剧烈沸腾、炸裂、相互侵蚀!胃里翻搅得厉害,痉挛的抽痛尖锐地提醒着某种核心的坍塌。她猛地弓起背,双手死死捂住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喉咙深处几乎要冲出的、撕裂般的呜咽。指甲深陷进下唇的软肉,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
规则是狗屎!严谨是狗屎!
黑暗放大了混乱感官的冲击。楼梯间外遥远模糊的走廊回声、自己剧烈紊乱的心跳和粗重喘息在耳鼓里被无限放大,混合着意识洪流中混乱爆炸的噪音碎片。
撕碎它!连同那张可笑的卷子!连同那个践踏规则的混蛋!
就在意识被彻底混乱海啸吞噬、即将失控坠入疯狂漩涡的临界点上——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不真实的声响。
不是水滴。是某种柔韧轻薄、被空气托着飘落的纸张声源。
就在她埋首的膝盖正前方不足一拳的冰冷水泥地上。
林微雨剧烈震颤的身体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混乱狂啸的思维洪流中,一个冰冷清晰的“目标源”被瞬间标记——那个被精准投放的“异常”。
她猛地抬起模糊的泪眼!
惨淡的光线从楼梯扶手间隙勉强漏下几缕,如同舞台追光,恰好聚焦在那张飘落物上。
一片空白的A4打印纸。崭新,挺括,锋利如刃的边角划开地面的灰尘。
纸面上没有文字。
只有一道墨痕。单一,纯粹,如同宇宙初开的弦线。带着一种绝对的冷硬和流畅,贯穿雪白的平面。
一道函数图像。
甚至没有坐标轴。只是一个孤绝、简洁、精准的几何印记:一条直线,在某个点陡然转折90°向上竖立,形成一个标准的、尖锐的直角折线。墨色边缘锐利无比,显示出下笔的绝对力量和速度。整个结构简洁、冰冷、霸道地占据纸张中心,没有任何多余解释。
像一把断开的尺,像被强行掰弯的秩序铁轨。
最关键的,是在那个突兀而完美的直角转折点上,极其精确地,被人用红色中性笔点了一滴饱满、刺目、如同凝固血滴的圆点!
那鲜红的点!死死钉在转折核心!
视觉冲击!
如同强光引爆视网膜,瞬间将林微雨从混乱的感官洪流中狠狠拽了出来!所有噪音被强制性屏蔽,只剩下这道突兀出现的冰冷图形信号!那道尖锐的折线,那个猩红的点,像一枚高能的思维炸弹,精准地砸进了她正奔溃塌陷的逻辑废墟中央,炸开一道强制性的命令!
解析它!理解它!证明它!
数学本能如同被激活的核心程序!所有混乱的情绪被这绝对冰冷的符号强行抽离、压缩、驱散!大脑内核瞬间空寂,只留下这道被投入的函数折线!这根本不符合任何基础初等函数定义!它在表达什么?一个不连续点?一个阶跃函数?狄拉克δ函数的直观象征?为什么要转折?为什么在那个点?红点标记什么?绝对值最小值?不可导点?极值?
冰冷的逻辑风暴如同高压水枪,瞬间冲刷掉所有情绪的残渣!林微雨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停止了战栗和呜咽,连指尖按压嘴唇的力道也松开了。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道折线和红点,所有思维运算单元被强行征用,以最高速运转!
黑暗不再吞噬她。她身处一个纯粹、冷酷、由线、点和转折构成的几何刑讯室。
就在她全身心沉浸于强行建立的逻辑囚牢,思维火花在空白的符号战场激烈碰撞、试图解析这无来由的挑衅方程时——
头顶的声控灯,被走廊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精准激活。
“啪”的一声!骤然爆发!
苍白的、毫无温情的强光如同实质瀑布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楼梯间浸没在刺目的光污染里!
灯下黑被骤然掀开!
林微雨被骤然的强光刺得眼球剧痛,瞳孔猛烈收缩!视野短暂白灼。她本能地抬手遮挡眼睛,但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彻底僵死!
光瀑如刀,残忍地切开了这狭小空间里的所有伪装。
她刚才因激烈情绪弓起身体、抵靠在墙上的姿势,她微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尚未平复的狼狈,她脸颊上无法掩饰的潮湿痕迹……所有不愿为人所见的、最私密和脆弱的狼狈状态,毫无遮蔽、分毫毕现地暴露在骤然降临的光明之下!
被……看到了!
被谁?!
遮挡光线的指缝猛地收紧,她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力抬头!
目光越过刺目的光晕,穿透还在嗡鸣震荡的空气——
楼梯间入口处,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周予安。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脊松垮地倚着门框。额前几缕碎发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浅栗色的半透明感,发梢微微卷曲,被顶灯勾勒出细碎的光晕。浓密的眼睫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模糊的弧形阴影,将那双眼底的神色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唯独唇角。
极其轻微。仿佛只是肌肉无意识的牵动。
一丝微弯的弧度挂在嘴角。不是平日那种慵懒散漫的笑意,也不是竞赛场上的戏谑。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洞察者目睹一场戏剧落幕后的余韵,带着点了然,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冰冷兴味?
那笑容,在苍白的灯光下无声浮动,刺眼得如同银针。
比那道突兀的函数折线更狠!
比那颗红点更毒!
如同被兜头浇下一整桶液氮!从脚底到头顶瞬间冻结!所有被强行压制在逻辑囚笼里的情绪余烬,连同那点被窥破狼狈的惊怒耻辱,被这无声悬于嘴角的微弧彻底引爆!
林微雨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理智的堤坝被炸得粉碎!巨大的冰冷愤怒瞬间取代所有混乱!她甚至没有思考,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任何顾忌的困兽,猛地俯身一把抓起地上那张空白的、带有尖锐折线和红点的废纸!
掌心因愤怒而灼烧!那纸张边缘瞬间被捏得扭曲变形!
她不再看他!一秒都不!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转身!不再掩饰!不再迟疑!不再试图压制那汹涌的屈辱与愤怒!她的步伐又快又重,带着一种要踏碎眼前虚空般的力道,鞋底撞击着冰冷的水泥台阶,发出巨大沉闷的回响!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向楼上冲去!背影决绝!
周予安依旧倚在门框上。光影分割线落在他肩头,将那一点悬在唇角的弧度涂抹得晦暗不明。他微微偏了偏头,眼睫掀起一条极窄的缝隙。
目光平静地追随着那个冲上楼去的、因愤怒而绷紧如弦的背影。
直到楼梯转角彻底吞没她的身影。
他依然没有立刻离开。
空气里只剩下声控灯即将超时熄灭时的微弱电流“嘶嘶”声。
许久。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摩擦过衣料内衬。
嘴角那点冰冷的微弧,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唇线一条绷紧的直线。下颌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个微小角度。
光影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切割出小片深暗的阴影区域。
那片阴影里,似有情绪无声翻涌,却又被迅速冰封。
像一道无人能解的待定积分。
(解法Ⅰ:冰冷废墟中的函数构建)
林微雨冲进顶楼冰冷的设备间。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惨白灯光下,她胸膛依旧剧烈起伏,手里被捏得发皱的纸片如同烧红的烙铁。但那道折线——那个被红色死死钉住的点!如同最核心的密码核心,强行冷却了她沸腾的血液。
“绝对不连续……”她抹去脸上狼狈的痕迹,眼神被冰冷的理性取代。指尖捻平纸页。没有坐标轴?无所谓。她抓起角落散落的粉笔,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金属平面上飞快划下!
“定义域:任意实数集 X ≠ c”(c为转折点)
笔尖划过金属,爆出细小白屑。一道冰冷锋利的直线被刻出,然后在那猩红点对应的假想坐标处猛然折成直角,笔直刺向上方!形成冷酷的垂直跳变!
她指尖狠狠戳在转折点!
“阶跃函数!”声音斩钉截铁,淬炼过愤怒后更显锐利。她脑中清晰地模拟出信号系统的瞬时开关!这根本不是什么考试规则内允许的可导函数!这是一个人为构建的逻辑断崖!是他对她“规则至上”理念最彻底的嘲弄原型!
“c点……狄拉克δ函数的无限密度……”她迅速在折线图下方列出特性方程:
f(x) = { 0, if x < c
K, if x >= c } (K为跃变高度,此处因直角而趋于∞)
核心冲突聚焦在那一点:不可导性!数学根基的铁律!再“闪光”的天才也无法违反的绝对公理!那点红色,不再是模糊的“附加分”,而是冰冷、无情、不可逾越的数学法则本身!
林微雨的思路从未如此澄澈、冰冷而强悍。她要构建一个牢不可破的堡垒,在那规则崩塌的废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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