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急速行驶的列车,夏日光辉照亮程鹤声的脸,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身旁的人冷不丁问这样的问题,他感到疑惑,说:“当然是女生。”
“也是。你看起来就是个直男。”
程鹤声“嗯”一声,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他们要去那个樱花山庄,不知是不是快到了,成片成片的花树出现,远远望去像硬质的粉毯子。
程鹤声去樱花山庄兼职,教那里的人画油画。
他是理工大学的学生,但会画画,从小他的爷爷教他的。他的家庭富裕,爷爷是毛笔字书写大师,国画油画水墨画样样精通。
“你是大几来着。”身旁的人问。
“大二。”程鹤声说。
问问题的这个人叫沈楚山,他主动帮山庄主人陆镜留招聘兼职老师,综合考虑下来选定这名大学生。
“刚好你就当去樱花山庄避暑了。”沈楚山唇边有了道笑弧。
“不是去避暑的啊……”程鹤声喃喃,一双如蓝空晴朗清澈的眼睛被织上迷茫网。
“怎么?”沈楚山探头。
这名十九岁的大学生身高腿长,俊朗外型挑不出一点毛病,眼中的迷茫令他多了份亲近感。
“没什么。”程鹤声说。
“这不公平。”沈楚山打趣,“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我的事。”说的就是一些自我介绍之类的,“你也可以适当说说,缓解心情。”
程鹤声犹豫了两秒,心想沈楚山也不是坏人,如实地说:“其实我找兼职是因为我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啦。”沈楚山可惜地说。
“嗯。最近她要跟我分手,暑假她出国旅游,说是会趁这个暑假想清楚我们两个到底要不要分手。”
“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呢?你很好啊。”
“平均两天吵一次架。”程鹤声无奈又委屈,“回消息晚了几分钟也要吵架。”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你们不会分手的,会磨合好的。”
“或许吧,她好像并不怎么在意我。”程鹤声看了眼手机屏幕。
“暑假嘛,你们都有自己的安排,也就不能那么密切联系了。”
“嗯。”
“所以你是想在暑假给自己找点事做?”
“是的,不然我会一直想着她。”
“你有想过去国外找她吗?”
“我不去。”程鹤声赌气似的,“每次都是我道歉也没什么,可她和她的朋友们一声不吭去玩了,还有男有女。”
“你在吃醋。”这单纯的大学生让沈楚山笑得很开心。
“这样的话,谁不吃醋啊。”
“也是。你们谈多久啦?”
“三个多月了。”
“不会是你的初恋吧?”
程鹤声的眼睛像微微闪光的溪面,“嗯。”
“你是害羞了吗?”
“没有啊。”程鹤声转移话题,“你有女朋友吗?”
“我是gay。”
“哦哦。”程鹤声突然不自然地调整坐姿。
“怎么啦?”沈楚山笑问。
“我有点、怎么说呢,那个词。”程鹤声低声,“恐同。”添上一句:“不好意思。”
沈楚山说:“需要我坐到别处去吗?应该没位置了,我站着也行的。”
“不用不用。快到了吧。”程鹤声看起手机。
“快到了,我还没跟你介绍樱花山庄的主人呢。”
“那你说吧。”程鹤声熄灭手机屏。
“山庄的主人叫陆镜留,和你一样家里条件好,二十六岁,之前读的也是名牌大学,现在向你介绍他主要是想说他的性格你可能会觉得有些怪,给你一个预防针让你提前有点心理准备。”
“很怪?”
沈楚山看着面前的椅背,似乎陆镜留就在那里,调侃道:“可能有钱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一点毛病吧,强迫症有洁癖焦虑性格多变之类的。”
“哦。这种。”
“但是跟你相处下来,你身上倒是一点毛病都没有。”沈楚山解释。
“他不好相处吗?”
“刚开始会有一点吧,但他也不是坏人。”
列车到站,外侧的沈楚山帮程鹤声拿箱子。
“我自己来。”程鹤声半途接了过去。
“很不自在吗?”提着背包的沈楚山问。
“什么?”程鹤声个高,侧头洒去一分目光。
“我是同性恋的事。”
“额……”程鹤声没说什么,往外走。
“你知道一句话吗?”沈楚山故意逗这青春单纯的大学生,“恐同即深柜。”
“哪里来的话啊。”
沈楚山笑了几声。
距离樱花山庄还有段路程,山庄是在一个山上,等出租车时程鹤声放眼望美景。
“上次来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沈楚山说。
“很忙吧。”程鹤声附和。
“也不是忙。”沈楚山皱鼻子一笑,“我跟你一样,也被闹分手了。”
“你,”程鹤声的表情掠过一丝扭曲,“男朋友。”
“是啊,我的男朋友就是陆镜留。”
程鹤声淡淡地“哦”,主观上他不怎么想听,但他在社交方面算是积极的,“吵架闹分手都是很正常的吧。”
“是啊。”沈楚山说,“车来了。”
车程不太久,樱花山庄占地面积十分大,从前是个幽静的避暑山庄,被陆镜留买下再建,添了各种喜欢的风格进去,登高了望,壮观美丽。
而程鹤声和沈楚山是坐在出租车里上行的,相当于被山庄的地带包围吞没,见不了全貌了。
“山庄很漂亮,中式西式风格都有,按陆镜留喜欢的来布置的,很多样化。”沈楚山说。
“嗯嗯。”程鹤声以往的暑假里跟爷爷去了好多美景地游玩画画,习惯了。
*
程鹤声和沈楚山抵达山庄之前,山庄主人陆镜留正在书房里和一个编辑谈话。
书房半敞开式,接纳充足的夏光,室内无比整洁,到一尘不染的地步。
书房连接景观院子,高一些的假山和花草在几天前被移走了,原因是陆镜留看着不舒服。
陆镜留坐在藤编木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弯曲在阳光中,像梅花枝叶,他的血管蓝紫色。
“现在都讲究付费推广,我们也不差钱,就推广又如何呢?光是发在那平台上浏览量就是很少的。”陆镜留的编辑坐在斜对面的木椅上,“推广之后就可以出诗集了呀。”
陆镜留外表看似温静,犹如幽深绿意之地,气质神秘引人探究,瞳孔黑润抑郁,说起话却是很有个性的:“那为什么有的人写的诗浏览量就那么高?”
“一部分都是推流的了。”编辑说。
“那另部分呢?”
“另一部分……”
“写得好。”陆镜留说,“这说明只要诗写得好,还是会有很多人看的。”
“这也不一定,要看你怎么定义写得好,也跟意境热点有所关联的。”编辑说。
“我不推广,那是买来的人又不是真心的人。”
“这其中绝对也有好多喜欢你诗的真心人啊!”编辑劝说。
“我不推广。”陆镜留似暴露出稚气。
“有钱推广何尝不是一种实力呢?我是不想看你这么抑郁下去。”
“我没有抑郁。”陆镜留点开手机软件,监控画面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山庄大门口。
“来找你的人?”陆镜留竖手机屏给编辑看。
编辑推眼镜眯眼,脖子伸长了,“不是吧,我一个人开车来的。”
“那这是谁?”陆镜留想到了,敷衍地“哦”,念出一个名字:“沈楚山。”
“这不是沈楚山吧?看起来不像。”编辑说。
“我的意思是他带来的人。”陆镜留的气场化作一把暂不开封的刀具,莫名有送客之气。
“我也该回去了,还有点事要处理。”编辑起身,“镜留,咱们手机上联系。”
“有什么好联系,都说了我不推广。”
这个编辑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认为像陆镜留这种名牌大学毕业家世好的人出诗集会赢得一些人的喜欢。
编辑干笑,走了。
陆镜留到编辑坐过的木椅前蹲下。
他看藤编上的一道略深的痕迹,其他的都是统一的颜色,就这一条略深,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陆镜留长舒一口气,望院子里,此时静悄悄的,无意义和虚无感像水漫进心脏里。
虽然陆镜留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都是虚无的,但他还是打电话给相关的人,要把这把木椅子给换了。
不然是块石头堵在心里,会翻来覆去地想那一道略深的痕迹。
陆镜留产生这种想法是在他来这里的前一年。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父母的支持,未来要成为一个诗人,前期像打了鸡血,甘之如饴,没有人看他写的诗他也坚持写,相信有成功的那一天。
没有,后来他冷漠地告诉自己,没有。
然后他便陷入各种各样的深度思考,直至跌进这虚无主义,每天都在想:到底有什么意义?
矛盾的是,他在这种虚无中,仍然追求高品质的、有条不紊的规律生活。
不过他有了洁癖和强迫症,有时他也会焦虑,他还常常痛苦于老去,接受不了、害怕亲人的死亡,莫名其妙地流泪等等等等。
——总之陆镜留这个人说不好,是个多样性的人。他身上这类的标签是很多的。
陆镜留给大门开了锁,沈楚山他们走到他面前很需要点时间,他煮茶给自己喝。
*
沈楚山到一旁各种联系陆镜留,无果,回到大门前,等候的程鹤声告诉他:“门好像开了。”
“那我们就直接进去吧,他可能在忙,没接我电话。”
沈楚山知道陆镜留讨厌先斩后奏,估计又要发脾气了,可是他怎么样都联系不上,陆镜留把他全平台拉黑了。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跟他断绝,沈楚山难过地苦笑。
“挺大的。”进了门,程鹤声评价。
“美不美?请的是相当好的设计师,本身陆镜留这个人就很有审美。”沈楚山说。
*
陆镜留喝了四杯茶,坐不住了,他最讨厌等待,他到一处屋檐下站,看樱花树,七月没有樱花。
“那是谁?”程鹤声看见一个美女站在屋檐下,这是进山庄看见的第一个人,故顺嘴问。
夏光耀耀,朱红的屋檐像火红的枫叶,那个美女身姿纤长,偏瘦,漆黑的齐肩发,一身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美女双手背后,在看樱花树,没有樱花,衬显出别样的情绪氛围。
沈楚山知道那就是陆镜留,这个人半年前是长长的狼尾发,想变成另外的样子,留成了齐肩发。
沈楚山记得一月前的陆镜留还酷爱穿浅蓝色来着。
“这么快又爱白色了吗?”沈楚山心中感叹,陆镜留可变得真快啊。
陆镜留转过脸,两只眼睛像两根箭极具侵略性。
“男的?”程鹤声问完,没合上嘴。
“沈楚山,你还来这干什么?”陆镜留礼貌地厌烦。
“那就是樱花山庄的主人陆镜留。”沈楚山对程鹤声说。
“还以为是个女人。”程鹤声说。
“我问你你还来这干什么?”陆镜留双手抱臂,偏头,齐肩黑发随风飘荡出清香一般。
“我们前段时间说好的,你忘了吗?你想学油画,我帮你找教油画的兼职老师。”沈楚山说,“我带他来了。”
陆镜留对沈楚山的话不屑地哼了声。
“你好。”程鹤声恢复社交状态,“我是程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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