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搀扶着巴特起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胸口处挂着的银色钥匙映入眼中,巴特微微眯眼避开反射的银光。
肩膀上的手颤抖着抓紧虚弱的血族,巴特见此内心不由得生出一丝嘲意来。
他时常对这种真情实感的流露感到新奇又可笑:驯养的狗无论你怎么打它骂他,稍稍给一点甜头、流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它们便能忘却所有受过的凌-辱,心甘情愿地奉献出一切。
而这个过程中,他仅仅只陪着他演绎了一个体贴的主人,时不时赐予些无关紧要的奖励。
嘴压在干涩的唇上,伊诺因这突如其来的温存触碰激动不已,小心哆嗦着嘴巴回应,呼吸渐渐急促,巴不得将整个自己献给对方。
一声愉悦玩味的轻笑溢出喉咙,巴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伊诺的手腕,浅色的流光围绕着一圈涌动,注入暖意,修复了裂开的伤痕。
令伊诺深深着迷的力量。它的持有者却一直讨厌它,温暖轻盈的治愈能力不应该出现在奉行力量至上的伊特拉,这种利他属性显得如此讽刺、可笑。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换取他人注意,是一种最愚蠢的行为。”
伊诺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黯淡的眼睛因腕上暧昧的抚摸有了点神采,深情专注地注视着巴特:“只要能得到主人的目光......”
他做什么都可以。
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又止住,这话说出口后是否又会加深巴特对他的腻烦呢?
谁料对方只是轻轻笑了,伊诺看不出这笑里的真实含义,双目一热,失去了视野。
“给你看个秘密。”温柔的低语徘徊耳侧,巴特蒙住伊诺的眼睛,一步一步带着他前往未知处。
对方用自己胸口的银色钥匙开了锁,“咔哒”一声后,他又跟着牵引进了一间房,药水咕噜咕噜响着,掌心离开眼睛的瞬间,极其震惊的场景映入眼帘。
那人闭眼恬静地泡在水里,一层厚厚的玻璃柜子将她与外面的人隔绝开来,红色的长发飘扬在水中,醒目刺眼。
伊诺看到的仅仅只是一颗头颅,被分解的四肢漂浮在头颅周围,他吓着后退几步,被身后人搀扶住了,霎时意识到这副场景出自何人之手。
“很惊讶吗?我失踪的妻子其实一直在我身边。”巴特将头轻轻搁置伊诺肩上,喃喃,“每时每刻——”
他再度剧烈地咳起来,吐出一大片鲜血,伊诺慌忙上前查看,只见一缕淡淡的流光从巴特胸口涌出,流向浸泡在水里的血族。
他的眼神倏地变得阴狠毒辣起来,笑声止不住地从喉咙溢出,胸腔跟着起起伏伏。
紧接着巴特上前一步,主动将手搭在伊诺的肩上:“这个疯女人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他让对方的目光牢牢锁向黛莉娅。
“很早以前,也许,甚至是在我们的婚姻正式生效之前。”
他与她行了场交易,谎称自己对阳光有所研究,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阵地。
巴特向伊诺娓娓道出往事,嘲弄开口:“人类的蠢书看多了呢,她居然信了。”
彼时的洛威尔家族式微,巴特刚接任家主的位置,急需从外界借助力量重新振兴家族。合约达成,他们便缔结了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共用两家的资源进行研究实验。
让血族在阳光下生存从来都不是他感兴趣的事,然而谈及相关话题时黛莉娅眼里每每都是熠熠的光彩。
她聊伊特拉之外的东西,聊某个不及一位普通血族寿命长短的国度,聊他们的文明、礼仪、历史,适时又反过来感慨血族对自身历史的轻视,导致伊特拉大陆的历史总是残缺不完整。
在婚姻生效之初,她提起过某个小国度的信仰,结婚誓词里含着的“休戚与共,荣辱共存”的字眼。
她说也可以形容现下的她和巴特的合作关系,两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去付诸实践。
黛莉娅所说的一切,巴特向来不屑,他还要装模作样维持礼节去倾听。比起所谓的在阳光下生存之法,他更好奇明明同为血族,为何偏偏只有身上流着兰利家血脉的吸血鬼不惧阳光。
在一个又一个兰利家的人失踪后,黛莉娅查到了巴特这里。匕首捅入女人胸口的刹那,疼痛也蓦地袭上他本身。
她用名为“连接”的能力,早就将二人的生命绑在了一起,杀死她意味着杀死他自己。
休戚与共、荣辱共存的最佳实现。
温婉的脸上挂着嘲讽,女人似是早已预料到一般,说出那句折磨他至今的话:“无能使你面目全非。”
巴特既不能真正杀了她,还要面对日日夜夜被改造的身体汲取力量的折磨。
血族的律法里规定,非血缘关系的同类残杀是重罪。他没法将尸体扔到外面处理,凭着黛莉娅强大的力量,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况且——维拉妮卡从未放弃过寻找她的姐姐。
“本该两人的矛盾里,其实还牵扯进了第三个人。”巴特看着玻璃柜里沉睡的红发女子,血缘的链接让维拉妮卡与她有着极其相似的容颜。
在黛莉娅“失踪”后不久,维拉妮卡来寻她的姐姐,他看见涌入她身体里的力量......
黛莉娅将最后所有的赌注都寄托在了自己尚未成年的妹妹身上,她是被能力连接的第三人。
巴特讲述完这一切,兴致盎然地看着身前的伊诺,观察对方的神色:“故事讲完,倾听者该发表他的观点。”
“主人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伊诺的眸光空洞阴暗,“随意操纵着血奴生死的强大血族,也该尝尝被他人操纵的滋味。”
在温斯特家受过的凌-辱记忆犹新,他看见眼前强大血族被随意支配控制的场景,内心竟不自觉生出一股报复得逞的快-感——尽管与对方无任何交集。
他们与温斯特一定都是一样的人,除了他的主人巴特——否则上天怎么会赐予自己的主人拥有唯一温暖的治愈能力呢?
耳边又响起同样的话,日日夜夜,巴特在他耳边反复呢喃:“如果你做得足够好,我就会爱你。要好好爱你的主人,要当一个乖孩子。”
“是的,主人......”
玻璃柜里的人沉睡着,安详地,与外界隔绝开......
......
【斯特兰德先生,我原以为为您提供了情报,您便能顺利地捉住那人——谁知血族的防备能力如此低下,人被抓获也才三个月,又让他逃了出来......】
洛维斯盯着信纸上的内容,不自觉攥紧拳头,忍着愠怒继续看下去。
开篇几句简单寒暄后,信纸上终于出现重要信息,记载了下次血猎们集体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末尾附上一如既往相同的提醒:【届时别忘了您最初答应我的要求。】
洛维斯把信扔进火坑里,等待火焰燃尽和时间流逝。
......
低矮的山丘里葬着与路伽牵绊最深的三个亲人,左边是外祖母,中间是母亲,右边是父亲。
这场祭奠除了唯一的亲属路伽外,还来了许多其他人,他们或多或少受惠于外祖母和父亲,纷纷前来吊唁,对在世唯一的亲属路伽进行宽慰。
路伽借这次机会将来人记了个遍,与他们的关系变得比从前熟稔起来,那些潜在的支持率也在不知名的角落悄然提高。
“圆滑了。”
“语气不像夸我。”
梅尔严肃的脸上忍俊不禁,他走到路伽身旁,帮助对方整理一些事后琐事。
“幸好最近没怎么下大雪,才有机会来这。”
公主生辰临近,留给路伽的时间所剩无几,前几日他还担心去王宫前会不会没有时间去祭奠家人的坟墓,所幸老天开眼,给了他几日好天气。
梅尔老师也还是坚持着来了。
不知道是否受之前梦的影响,自路伽回卡林那后,总是有意无意地注意到梅尔的腿。
考虑到天寒地冻,路伽前几日便劝过对方不必来吊唁,但梅尔只是沉默着没说话,时间一到,还是早早地就来了。
“我不希望周围人再发生意外,老师您也是。”
谁知梅尔听到后短促地笑了声,轻松道:“以前听到这话,我肯定不服气,认为自己被看低了,现在竟难得的有种被关心的感觉。”
他拍了拍路伽的肩膀,用长辈稳重温和的语气说话:“但是现在其实最需要关心的人是你......”
梅尔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太适应说这些话似的,只这一句后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人了,皱着眉头发索。
路伽马上用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诙谐的语言驱散苦闷的气氛,两人的胸腔一阵一阵抖动,口腔里吐出温暖的寒气。
路伽执意要再留一会儿,事务在身的梅尔不得不与他告了别,先行离开。
茫茫雪地又只留下路伽一人的身影,他把格蕾丝婆婆送的干花在墓碑前放好,一转身,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洛维斯直勾勾地盯着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墓碑,视线又重新回到路伽身上。
他注意到他的头发剪短了。
洛维斯皱眉,内心开始不悦。
“没被邀请的人也能随意来这么?”路伽开口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洛维斯不怒反笑:“所以那些是你邀请的人么?”
“假仁假义。”洛维斯双手环胸,深深地看着对方,“打感情牌确实有效,不过这种行为在伊特拉可行不通。”
面前血族的嘴角似乎上扬了一点弧度,他是在赞许路伽的行为么?
这种似有若无的情绪最令人火大,路伽每次都被逼得沉不住气:“你笑什么?”
刚才生出的一丝不悦也因看见眼前人此刻的表情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分离十几天后又见你,我开心。”
回应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洛维斯恢复正色,耐着性子哄浑身长满刺的人:“sweetie,跟我回去,之前你对我的欺骗一笔勾销,我会选择原谅你。”
“谁要你原谅了?!”
洛维斯一怔。
“洛维斯你的自恋程度一直是不减反增,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要乖乖跟你回去?!我又没做错什么!何况你的原谅是什么稀罕物吗?人人都争着抢?”
“通常犯了错的人是不会意识到他做错的。”
烦死了,顶着这一张脸说话尽是说一些老气横秋的话,要不是打不过早就开打了。
“也有些别的原因。”洛维斯想起之前和莱诺的谈话,目光落在路伽身上,一脸平淡地开口:“我爱你。”
路伽某处颤了下,眸光紧盯着对方,想不通对方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我比你爱的人更爱你,你可能不信,但这确实是事实。”洛维斯回视他的碧色眼睛,“你回到这,做什么事都要去赌,赌这场吊唁能为你换来多少支持率,赌赢了后还要去赌该支持哪一方,赌不知道胜负的未来。”
“但这些东西不过是漫漫岁月里的沧海一粟,一场争端,一次天灾,就足以摧毁它们。”
“你过来,就是为了否认我现在的一切?”
“并不是,我只是来阻止你把时间浪费在无意的事上。”
“你自负到拿你的标准来评判我。”路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有没有意义不是你一两句话说了就算的。”
路伽不愿再与他多废话,迈开腿准备离开,标记的力量将他钉在原地,洛维斯又从容地回到他面前。
“我不介意你继续对我说谎。”
金发碧眼的人类原地不动,瞳孔失焦,听不见一句话,但洛维斯依然自顾自说着,好像在说给他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更何况,你不也喜欢我吗?”
他抱住对方,像在抓住少年时期被母亲丢掉的那只木雕小鸟。
碧色眼眸微微闪烁了下,视线移至袖口处,冰凉的刃尖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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