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您在找什么？”

斯特兰德夫人的生辰宴已经到了散席尾声，从各方而来的名流贵族陆陆续续离去，方才热闹的气氛逐渐冷清下去。

黑发紫眸的少年看了一眼询问的仆人，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继续找寻被丢弃的物品。

斯特兰德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夫人非常疼爱这唯一的孩子，仆人不敢怠惰，隔着一段距离守着洛维斯。

洛维斯知道这缘由，被一直盯着的感觉有些不自在，但他没吭声，只一个人默默固执地寻找着。

他清楚地记得仆人收到母亲指令后，走的就是这个方向。但他一路而来，路上没有任何搜索结果。

失望落寞层层累积，还有一丝不甘心的执拗于此间疯狂生长，这时，一缕银色的发丝从花园草坪里钻出来：“你在找这个吗？”

洛维斯记得这个血族。在不得不去和众人打交道的社交礼仪课上，莱诺和他都是备受瞩目的对象。

二人成绩格外优异出挑，莱诺稍逊色点，但洛维斯直觉感受到这点差距不是因为实力问题，而是是对方没有使出全力。

他在应付某些人某些事，偶尔不经意地暴露心不在焉的本性。但是成绩单上的数字和各方面的评价足够漂亮，没人会在意这一点。

他在今天宴会上的表现可谓纳入血族社交典范，没有浮夸的辞藻，恰到好处的赞美令母亲乐得合不拢嘴。

“你自己雕的吗？”莱诺摊开手，掌心里正是洛维斯找的那只木雕小鸟，粗糙的外形看得出技巧生疏。莱诺脸上却是熠熠神色。

洛维斯想起刚才宾客们奉承的脸色，不想再去辨清对方此时表现出的情感是真是假，他上前拿回，客气又带着些生疏的语气道：“谢谢。”

把莱诺正准备打开的话匣子一步关上。

“sweety？”

母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洛维斯下意识将木雕小鸟藏在身后，银发少年窥见这一幕，往前走了点，恰好挡住而来的斯特兰德夫人一部分视角。

“夫人夜安。”

“弗洛瑞斯家的小公子也在呢。”

斯特兰德夫人脸上扬起真切的笑容：“我还一直误以为，莱诺小少爷和我们家洛维斯关系不好，同龄人的竞争里难免会出现无法避免的敌意。”

此时此刻，洛维斯不得不配合对方表现出两人熟稔的模样。

莱诺再一次发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语言技术，明里暗里把母亲及她的孩子夸了个遍，最后斯特兰德夫人笑眯眯地离场，把时间留给了二人。

洛维斯一声不吭地看了眼莱诺，又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语的仆人，他走过去叮嘱对方不要事情说出去，随后一声道别的话都没有就离开了现场。

木雕小鸟被放进抽屉里，洛维斯第一次给抽屉上了锁，锁住一些不该的事。

把前几日在阳光下的记忆也锁住似的。

斯特兰德夫人今夜兴致高贪了不少杯，醉醺醺来到洛维斯房间，与自己的孩子促膝长谈。

这样的事常有，母亲平日行事作风疯疯癫癫，喝多了酒的样子也不遑多让，但却更为真实，洛维斯只有在这一刻才能感受到几分真情流露。

斯特兰德夫人还会在这种时刻主动提起并回答被她无视的、洛维斯曾询问过的“蠢问题”。

“死亡意味着延续，延续着力量、精神、还有爱......可人类认为繁衍才是延续，很可笑的观点不是么？明明惴惴不安地害怕死亡，但是只有身殒的那刻，他们的财富、地位、人际关系才能由他们的子女延续下来并发展扩大。”

女人发出讽刺的嘲笑，笑声像伊特拉的黑夜绵长不绝，洛维斯静静看着，脱口道出的观点轻柔地斩断这笑意：“那生意味着结束。”

斯特兰德夫人安静下来，微笑着听自己孩子的见解。

“我的出生逼迫着母亲结束自己的生命。”

面部肌肉仍挂着笑，妇人眼睛里的笑容却荡然无存：“这是今夜第二次我意识到我的孩子不够完美。”

紫色眼睛深深盯着他，血缘链接令二人此时的神态重合。酒精作用忽得袭来，斯特兰德夫人扶额皱眉，忽又喃喃：“完美是对一件商品的评价，而非活物。”

对面血族醉醺醺的，说着与平日自相矛盾的话，洛维斯知道她明天清醒过来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坚定另一套说辞。

“让我想到你该死的出生的时候。”

洛维斯觉得自己的母亲被什么事困扰着，解开的钥匙早早被她扔了，洛维斯试图重新打造一把，斯特兰德夫人却疯着跑过来砸烂了他手中的工具盒。

“那是一种爱，sweety。”斯特兰德夫人摇摇晃晃，意识还是不怎么清醒，“只有信任的爱，才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渴求对方将刃插-进自己的心脏里，让对方将自己延续下去，将自己的意志延续下去......那是一种爱，一种深深的爱。”

刀刃的移交，也是爱的移交。

记不清多久前，他把刀插-进母亲胸口，恰如此刻胸口插着刀的自己。

他把母亲推开，恰如此刻被面前人推开。

爱的移交——浓烈的，如流出的滚烫血液，鲜红热烈的爱。

“有一项你说中了，我确实在赌这场吊唁能为我换来多少支持率，但其实今天最大的赌注是你。”

锋利的刃处流下人类的血，唤醒地上的血阵，光圈从他们身下亮起，囚笼似的困住两人。

洛维斯贪婪地嗅着这份熟悉的气息。

路伽将插在洛维斯胸口的刀刃拔出，血跟着溅出来，染红两人的衣裳，洛维斯恍惚又忆起那些话来。爱，母亲说的深深的爱......

“洛维斯，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模糊的话落在耳边，血泊中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路伽看见他好像笑了一下，随后化为灰烬消失在了风里。

金发碧眼的人类身体抖得厉害，被火急火燎赶来的亚伦搀扶住了，这才没倒下去：“路伽！”

“...我没事。”

泱泱一片人过来，路伽直起身子，重拾精气神，看向这群藏在附近的猎人。

“梅尔老师发明的阵法真厉害，隔绝了这片人声。”弊端就是效果是相互的，他们也听不见洛维斯和路伽聊了什么。

亚伦摸到手一片冰凉，他慌张看向路伽，对方反手握住他，捏紧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他又重复一遍，说给自己听，随后目光定定地看向来这场吊唁的人。

那些最初怜悯同情的眼神变为了更多的赞许认可。

受前代人惠及的荣耀、三个月逃离的奇迹、刚刚手刃的血族......如此种种，众望所归。

大家沉浸在热烈的氛围中，没人注意到隐藏在不远处的三个人影。

暮色将近，人群彻底散去，梵妮率先现身，挥手驱除幻象，阖眼的男人重现雪地。

“还真是又深又狠的一刀。”莉娜嗤一声，走到洛维斯旁边，轻轻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没反应。

梵妮：“就算这样，也不该现在还闭着眼。”

莉娜想起什么，转头问莱诺：“我走后他有进食吗？”

“没见过。”

之前进食不节制，对血液产生了依赖，又没及时得到供给.......

“坠入爱河的男人真可怕。”

“的确～”梵妮笑眯眯地附和，“不愧和莱诺先生同窗。”

莱诺不自在咳了声，去抓莉娜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看他这副样子，估计着要睡段时间才好了。”

“那安置好洛维斯先生后莉娜打算和我一起回兰利吗？”

银发血族手微微用力，握紧刚从兰利家撬回来没多久的人。

“不了。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斯特兰德家缺少代理人，总归有点麻烦。”

银刃反射的光晃了莱诺眼睛，他松开手走过去，发觉地上留下的刀刃，拿起来打量。

“来自伊特拉的匕首。”

“！”

闻言，梵妮和莉娜上前查看，一时间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先收好，拿回去一块儿调查。”莉娜看了一眼雪地里的洛维斯，陷入思考。

......

空荡荡的房间里人早就变得无影无踪，只有桌上留着一封新拆开的信。读完内容的维拉妮卡目光阴鸷，疾步走出门口。

“你们没有哄她开心吗？”

其中一位容貌清俊的血族踌躇开口：“我们在的时候，莉娜小姐看起来挺开心的......”

“连她真开心还是假开心都看不出来！！你们吃白饭的吗？！”凌厉的质问响彻在这片走廊里，女人气得声音发抖，当众撕毁了那封信。

维拉妮卡低估了莱诺的毅力。在她把他赶走后，对方锲而不舍地躲在兰利家门口附近，蹲守了好几天，终于某次机会见到出来清理杂物的露西。

他向露西说明了手帕的事，又拜托她向莉娜解释清楚。一切误会解开后趁着维拉妮卡不在的时间偷偷拐走了人。

薇薇安抱着玩偶偷瞄姐姐，不敢说话，阿利斯特也安静地站在一旁。

“走，薇薇安，跟我要人去。”

“啊？......哦。”女孩儿讷讷回应。

一大一小身影前后走着，阿利斯特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住了她们：“大人——”

“莉娜小姐这样做，或许有她的道理......”男人尽量用着平淡的口吻掩饰那些横生的妒意。

“阿利斯特，别掺和进与你无关的事里去，也别把你的私人情绪带到上面。”

阿利斯特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

......

洛维斯被安置在棺材里没多久，维拉妮卡就带着薇薇安赶到斯特兰德家。

莱诺率先发觉大门口的人，刚准备去应付，被莉娜制止了：“我去吧，正好把事说明白。”

不然按维拉妮卡的性子肯定会觉得她是被莱诺哄骗走的。

莉娜走下阳台楼梯，来到大门前，维拉妮卡神色和语气都不自觉放柔和了些：“薇薇安让我来接你回去。”

薇薇安：“？？？？”

但是无奈收到姐姐大人“威胁”的目光，她不得不得配合着把戏演下去，小跑着过去挽住莉娜的手臂。

“莉娜姐姐，和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吗？”

“开心。”对方无奈一笑。

“那你讨厌薇薇安吗？”

“不讨厌。”

“那你讨厌姐姐？”

“那更不可能。”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是不是那个大哥哥骗你回来的？”薇薇安持续发力，赢得一旁维拉妮卡的余光赞美。

“妮妮，已经够了。”莉娜语气柔和，却是不容抗拒的力量，“我回来纯属自己的选择，没有他人干预。回来的理由和之前一样，我不希望你把太多精力关注在我身上。”

“不关注？难道要像上次那样等到你奄奄一息我才出现？洛维斯那个老男人下手多狠你之前又不是没体会过！”

维拉妮卡的话显然戳中部分事实，莉娜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我很安全，洛维斯受了伤躺在棺材里并不能把我怎样。”

“正好，你趁这个时间把他杀了，家主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空气里氛围变得逐渐不对劲儿起来，薇薇安挽住莉娜的手不知不觉松了点。

“别告诉我你不杀他的原因是因为莱诺——那个把人从我身边拐走，现在都不敢出来的废物。”

“那根本毫无关系，妮妮！”面临对方的恶意揣测，莉娜的声音不自觉放大，然而这急切否认的模样某一瞬间触动了对方，维拉妮卡内心不是滋味。

她抓住莉娜的手，也变得急切起来：“......honey，我可以给你很多情人，会甜言蜜语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也不是莱诺一人的专利。”

谁料莉娜的目光倏地黯下来：“妮妮，在你把他们给我取乐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把我当当作你取乐的工具？”

本来昏昏欲睡的薇薇安倏地瞪大眼睛，她紧紧抓住莉娜的手臂，试图阻止眼前的硝烟，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洛维斯你先去棺材里睡会儿，至于睡个多少章目前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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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何谓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