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上次送的手串，有些珠子连接的地方松了。”莉娜拿着工具修补连接处，时不时朝身旁的人瞥去一眼。

维拉妮卡闭眼靠在她肩上，红色发丝柔软地垂在脸上，看上去睡着了一般。但莉娜有任何风吹草动，挽着她胳膊的手臂就会下意识收紧。

“和黛莉娅聊得不愉快吗？”

绿色眼瞳缓慢睁开，她轻轻“嗯”了声。

“你们分开多年，她不了解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完全理解你的想法，所以不要埋怨她，妮妮。”莉娜修复好手串，轻轻搁置桌上，“重要的人能回来，其实是件该值得高兴的事。”

“那我该道歉吗？不是姐姐错了，那就该是我错了。”她的瞳仁里有些茫然。

“这不意味着你就该委屈自己。”

“但是我们之间，我好像错了。”

她不该一开始就自私地把莉娜当作慰藉，发展成现在这样，莉娜越是对她毫无保留，只会越让她想到最初的目的不纯。

维拉妮卡无意识往莉娜那边凑近，她闻到黑色发尖染上的香料味，轻轻浅浅地萦绕鼻尖，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这香气和第一次见面时有所不同，但感觉是相同的，温和又令人安心。

“honey......”

她当初为夺回家主权力四处奔走，试图联系昔日与兰利家有所交涉的一切人脉，在某天，于斯特兰德家的后花园遇到了莉娜。

洛维斯和他的生身父亲本质上是同一冷漠的人，然而长得最像斯特兰德家主的莉娜却给人柔软坚韧的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可以带你走吗？”维拉妮卡当时是这样说的，“看见你就想起我的姐姐，你和她一样漂亮。”

像萤石一样剔透又坚硬的漂亮。

“明明当初你是答应的，为什么...后来又要执意离开呢？”

她不可能连一丝一毫的怨怼都没有，从巴特和元老会手里抢回兰利家，重获继承权，又设计重创了洛维斯，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莉娜却说她要离开她。

她问出口，忽得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显得多么愚蠢，姐姐已经为她点明了，只是这么多年她一直自我欺骗假装不知道而已。

“你会离开吗？”

莉娜闻言转头，那绿色的眼瞳盯着她，分明在说：你不准离开。

“不会有像之前那样，坚定地选择留下来吗？”

“你想知道那时候的理由吗？”

维拉妮卡抬眼她，无声默认。

“因为你手上拿着刀。”

维拉妮卡回忆与莉娜描述相符合的重要场合。她握刀杀人的次数太多了，尤其是那段时间流民一批又一批涌入兰利家，在她刀下化为灰烬的血族不在少数。

要真说某个特殊的记忆点，大概是莉娜第一次撞见她杀人吧。

对血族来说不过尔尔，但对人类来说确实血腥。

他们太脆弱了，身体会疼痛、会衰老、会染上疾病，甚至可能会因为一次惊吓就去世。维拉妮卡潜意识里依旧把她当作脆弱的人类，所以杀人的时候基本都避着她。

莉娜愣在原地，看见溅出的血沾红了她半张脸。她自然而然认为那种情绪是恐惧，直到深夜门口传来一声吸血鬼的死亡悲鸣，莉娜就站在那，手里握着刀。

白色的衣角恍惚拂过眼前，莉娜当时没能抓住它，任由她坠落，炸成触目惊心的红色。在自己来到兰利家后，多年前的遗憾仿佛有了个可以弥补的缺口。

“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她当时手里也拿着刀，也是像你这样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些人的胸口，哪怕拼尽全力、谁都不可能阻止我替她掩尸，被发现又怎么样？再经历一次火烧又怎么样？”莉娜怔怔道，声音悲戚，“但是她选择了责怪自己。”

莉娜清楚维拉妮卡的私心，她缺一个姐姐，而自己恰好也需要一个妹妹而已。

于是莉娜长年累月扮演一个姐姐的角色，填满她心里的需要感，但维拉妮卡本身就能做得很好，她其实不需要她的，但她却无比地需要她。

她长久地留在那儿，会影响妮妮真正想做的事。

维拉妮卡剪掉烛芯，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她该离开这间房间了，却忍不住向床上的人投去目光——莉娜安然入睡着，和她熟识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不受控制地走上前，低下头触到日思夜想的幻梦。

一旦触及心中念想，便不可能再克制起来，翻涌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她想往更深探寻，却意外地唤醒了对方。

“妮妮......”莉娜在她的吻里只能含糊不清地叫她。

绿色的瞳孔迟疑了瞬，只见浅棕色的眼睛缓慢张开，温和柔软地注视她。

“你只是太累了......为一件又一件的事做出慎重的抉择，有时候需要停下来歇歇好好想一想。”

维拉妮卡身形一僵，大颗大颗的泪紧接着就砸了下来，她把头埋入对方胸口，在黑夜里低声呜咽。

一声声低泣随着一阵又一阵轻柔的安抚散去。维拉妮卡逐渐平静下来，莉娜又重新进入睡梦里。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一眼就看见那位不速之客。

莱诺距离门口一段距离站着，正看见维拉妮卡从莉娜的房间里出来，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动了下，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些。

女人扫他一眼，直接擦身而过。

翌日，古堡里的氛围变得异常诡异起来。

维拉妮卡和莱诺面对面坐着，气焰剑拔弩张，莉娜这时走了过来，两人都稍稍压了点不和谐的气息。

她自然地坐到维拉妮卡旁边，吃起人类的早餐来，开始与对方闲叙：“你留在这儿，兰利家的事务会耽搁吗？”

“来之前处理了一些棘手的，剩下的交给薇薇安练手了，有阿利斯特协助，没什么大问题。”

莉娜点点头，对维拉妮卡的处理方式没什么大异议。

莱诺不语。

不一会儿洛维斯也下了楼，见三人都聚集在同一张桌上，干脆也走了过去，在莱诺旁边坐下。

“是仿人血制品。”洛维斯把仆人端上来的食物推到莱诺面前，自己则吃起面前那一份。

莱诺依旧沉默。

洛维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眼三人，心里明白了些什么，但也无所谓，三人要是因为情感纠葛打起来，他是一个也不会帮的。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洛维斯则置身事外，惬意地完成了一顿进食。

有客人急匆匆进入这栋古堡，带着不加掩饰的心切。

“黛莉娅回来了？”梵妮看着桌子上齐聚的四人，眸子里满是欣喜，但没见到最想见的人，又有些疑惑，“她怎么没和你们待在一起？”

四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梵妮感到不解，她看见莉娜先站了起来，然后是维拉妮卡，两人走到她身旁，有意识将她往一个方向带去。

大厅里留下了莱诺、洛维斯二人。

一直没说过话的人终于开口：“斯特兰德家一下子变得宾客盈门。”

洛维斯听出里面几分怨念，不仅没有丝毫安慰，还面不改色冒出一句：“人多好啊，人多热闹。”

莱诺胸中霎时冒出一股火气，他转头看向洛维斯：“你和那个人类少来往点！”

“你自己感情不顺就别来管我。”

“他捅你一刀就会捅你第二刀！何况把斯特兰德家交到一个血猎手里，简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他是人，不是血族！”

“长久浸泡在一个环境里，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包括他对自己的身份认知。”

“简直固执得无药可救。”

“彼此。”

洛维斯不愿和他争吵，谈起别的事缓和眼下的气氛：“什么时候离开。”

“暂时不离开了。”

“那住的房间给你留着。”

“有巴特的消息了吗？”

“没有，估计是逃到人类世界去了。”

兰利家和斯特兰德家同时对元老会施压，又有克莱斯的佐证，现在伊特拉布满了对巴特的通缉令。

“明明很容易解决的事情，搞这么复杂。”洛维斯对维拉妮卡的犹豫不决不屑一顾，“我要是她——直接杀了黛莉娅继承力量，再把想要的人关起来，慢慢改变她的想法。”

莱诺朝他望去，脸色不太好看，洛维斯说话收敛了点。这时古堡外的仆人匆匆赶来，好像揣着什么急事。

“斯特兰德先生，元老会的大人来了。”

“他们现在不应该抓紧时间搜查血族叛徒吗？”

“好像是为了别的事，那位大人还问维拉妮卡小姐是否在这儿，他们去了府上拜访结果没人。”

正逢维拉妮卡从楼上走下来，她脸上尚存郁色，看起来又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情绪波动，刚缓过来没多久。

“什么事？”

......

乌泱泱的夜空烧出一个罗盘形状的白昼，橘红边缘如烈火向四面八方扩散。

距离上次修复帷幕还没过去多久，这缺口便又恢复到之前的大小，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元老会把各家主齐聚在这儿重新修复帷幕，但巴特逃亡在外，少了一人的力量，终究是有点吃力。

“这次又能支撑多久？”温斯特家主看着远处缺口冷笑。尽管方才已经将它修补缩小，但仍不可避免一缕强烈的阳光从缺口落下，把那处变成一片焦土。

洛维斯：“修补帷幕耗时耗力，而且这规矩还是血族几万年前定下的，那个时候白昼还不像现在这样扩张得那么迅猛，尚可以挽救，但现在旧的方法已经不适用了。”

伊文?温斯特朝洛维斯看去，虽然对方没明说，但依稀能感觉出来对方某些想法与他心照不宣，故作谦让道：“斯特兰德先生有何高见？”

“直接放弃修补它，转而以五大家族为中心点加固黑夜，从内向外力量逐层递减。”

“你们什么意思！？”维拉妮卡愤怒道，显然不支持洛维斯的观点。

只见洛维斯又不徐不慢道：“这样维护起来既不吃力，又可以使最顶尖那批血族的力量得到延续发展，进一步加固居住周围的黑夜。至于徘徊在帷幕缺口边缘的血族——既然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那就任他们化为灰烬好了。”

保留强的，淘汰弱的。维拉妮卡很清楚地知道洛维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从前还能有一片供所谓流民栖居的永夜，但一旦按他所说的去做，便是将两拨人彻底划开界限来。

永夜范围外的血族受不了阳光的折磨，会为生存源源不断地向内涌入，但他们不会被允许进入的，只会成为一个个“擅闯者”，成为刀下灰烬。

“我不同意。”维拉妮卡死死地盯着洛维斯。

“兰利小姐。”洛维斯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哪怕是强者与强者之间也会存在生死竞争，每任家主的位置基本上都是从兄弟姊妹的厮杀里夺来的。”

维拉妮卡：“......”

他把目光投向元老会的人：“大人如何看待呢？”

伊文见元老会那边犹豫不决，双臂环胸轻笑道：“既然意见不能统一，那就干脆留点时间想想，最后大家投票决定吧。”

事情就此暂告一段落。

因为此事，维拉妮卡对洛维斯的厌恶又升至从前，她火急火燎地回到了兰利家，原话是不想再沾染这里一丝一毫的浊气。

帷幕缺口的急剧扩张警醒了她，令她不得不做出残忍的抉择。那把刀最终如黛莉娅所愿，由自己的妹妹亲手插入胸口。

莉娜是这其中之一的见证者，无论事后维拉妮卡表现得多么安然无恙，她依旧放心不下她，便跟着一起去了兰利家。

“不跟着她去？”前几日还热闹的斯特兰德古堡又变得冷清起来，洛维斯看着唯一还留在这儿的莱诺，不免问道。

“不了，亲爱的也有自己的事要忙碌。”

因为情感纠葛，他和维拉妮卡互相没什么好感，但也实在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争论这种小事。

“真是体贴的备用情人。”洛维斯讥讽道。

没什么好说的，莱诺对这冷嘲热讽司空见惯，早就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随时随地能无视的本领。

他把话题又引向投票的事：“你坚持这样做吗？”

“倒也无所谓坚不坚持，只是这样做确实是最优解，不是吗？以前帷幕不也是靠着各个家主的力量维持的吗？”

现如今投票分为了两个阵营，以洛维斯为首的认为应放弃修补帷幕，支持者有温斯特家主。

另一边则是认为不应该放弃的维拉妮卡阵营。巴特事件后，她立即找了最亲近洛威尔家族血脉的血族，又将其扶上了新的家主之位，获得了洛威尔家主这一票。

现在就剩下摇摆不定的克莱斯了。

他潜意识里认同洛维斯的观点，但依旧顾虑着洛维斯和莱诺的关系，万一被利用完吃干抹净，将家主位置白白送了出去。

而且眼下，维拉妮卡的力量日渐强盛，众人有目共睹。他心里还是更想讨好兰利家的。

“大人，元老会那边又来了消息。”手下来到洛维斯身旁，日常汇报公事，“前几日伊特拉闯进来几个猎人，被抓进了奥特卡斯——”

常有的事，并不稀奇，洛维斯心想。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斯特兰德家的家徽，人长得金发碧眼的......”

“！”洛维斯警觉起来，“男的？”

“男的。”

“他又想干什么？！”洛维斯气急败坏，连一旁的莱诺都吓了一跳，“去跟那边的血族打声招呼，把人完完整整给我留着。”

“人已经被兰利小姐接出去了——”

洛维斯脸色阴沉得得吓人。

手下见状，开始简单解释起来，“那个人类进去后不怎么安分，一直在奥特卡斯乱嚷嚷，说自己带了能开启圣物的钥匙，它能帮助伊特拉修复夜幕缺口——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兰利小姐耳朵里......因为我们和她观念不合，兰利家主有意阻拦我们知道这件事，消息晚了些时日才传过来。”

“那个人类现在在哪？”

“元老会会议室——其它家主都早早被兰利小姐召集过去了。”

洛维斯：“......”

意思是就等他了。

“走——”

他倒想看看sweetie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