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在木屋里好好等着，怎么还是一个人跑来了？”路伽坐在床边叹息一声，“幸好我料到了，给你准备了那些东西。”

他走到窗边，将帘子关得严严实实的，确信一缕阳光都进不来，又回到原位，在昏暗的环境中捧起洛维斯的脸。

两人身处装潢新异的房间里，四周是独具一份古典味的柱式装修风格，细腻精致的金色花纹描在白色浮雕圆柱上，添了一份遗世美。

“你真倔，洛维斯。”路伽低声道，“有时候真不太能理解，明明已经活了那么久了，却总是执着于让自己深陷沉重的情绪里。”

他无意识抓住黑色的长发，一圈一圈绕上手腕，盯着眼前昏睡的面容，脑子里又想起那个应景的童话故事。

路伽：“......”

鬼迷心窍地，他低头凑近这张脸，在即将落下吻时，开门声打断他。

“你的朋友醒了吗？”

偷吃不成的人立马松手，悻悻看着来人：“还没呢，陛下。”

他起身简单问安，给女人让出点位置。

芙洛忒娅走到床头，雪白长发如瀑曳地散开，她雾白色的瞳仁在洛维斯身上停留片刻，看见一缕黑雾正从洛维斯的躯体里钻出来。

她捉住这缕黑雾，不料反被划伤，指尖留下血痕，缀着晶钻的雪白羽睫跟着轻颤了下，又定下神，抬眸重新看向洛维斯。

路伽一惊，芙洛忒娅朝他摆手，表示无事。

“这几天多谢陛下关照。”路伽感激着，“人回来了，麻烦您给我准备的车马现在也用不上了。”

“不必说这些，赫利诺斯之前给你带来不少困扰，我有责任为此赔罪。”女人微微一笑，又看向昏睡的人，忽道，“不过这个人......真的是你朋友吗？”

路伽：“？”

难道她猜出他和洛维斯别的关系了？

“别介意我的话，只是和你比起来，你朋友身上的攻击性实在是太强了。”

路伽：“......”

他在中心广场发现洛维斯时，聚集在周围的本地人没一个敢上前的。他们一但靠近，洛维斯的躯体就会钻出黑雾来伤人。

芙洛忒娅看着路伽欲言又止：“这样的人，还是不要靠近最好。”

“陛下——我没办法看着他痛苦。”

“这样啊......”女人了然，没再多说什么。

她告别路伽，离开房间，颀长消瘦的身影正在门口等着，见到人出来，金色瞳孔里的黯淡褪了些。

芙洛忒娅伸手摸向男人的脸颊，对方乖顺地低下头，任着女人纤细微凉的指尖抚着淡淡黑圈眼周。

“赫利诺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不能看着您犯下和以前同样的错。”

女人指尖下移，替他顺了颊边一侧的白发：“那个孩子是他的后嗣，不是他，你之前的行为太任性了。”

赫利诺斯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王。

芙洛忒娅注意到他身后精致的手工制品，对方跟着解释：“民众刚刚送来的，他们感谢陛下之前能及时出现在中央广场。”

“职责而已。把它拿去装点你自己的房间吧，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

芙洛忒娅转身，身后人一时心切又喊住她。

“陛下，那个黑发的异乡人——”

“把时间留给他和他的朋友吧。”

赫利诺斯无奈作罢，他弯膝，一条腿跪在地上，捧着她曳地的长发起身，维持固定的距离站着，然后随着女人的脚步往前走。

“和上次一样的时间喊醒我吧。”

男人应了声，半跪着仰头看王座上的女子，雾白的瞳仁与金色的眼眸交织在一起，白的淡了些，金色变亮了点。

芙洛忒娅神色困倦地闭上双眸，透明银链缠上纤细的手腕，她陷入睡梦里。

“您还惦记着那个人类......”空旷大殿里只有赫利诺斯一人的声音，他用额头轻轻碰着芙洛忒娅的双膝，垂落的雪白头发掩盖了那一份不易察觉的苦楚，“明明您无比清楚，会一直忠诚地陪在您身边的只有我，陛下。”

男人的躯体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呜咽还是别的什么，他缓慢沉重地站起身来，脸上已然恢复成素日冷峻的神色。

一如既往地，他看见芙洛忒娅脚下出现如蛛网形状的透明银线，向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延伸出房间外，通往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

“洛维斯......洛维斯......”

路伽用气息声喊着昏迷的血族。

太无聊了，实在是太无聊了，守在这儿简直是太无聊了。

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格，留在这儿更是被强行约束了天性，房间里的东西早就被他研究了个遍儿，新乐子也只能从洛维斯身上找。

他挑起洛维斯的一绺头发，眼珠子滴溜转，又起了坏心思。

头发分两部分，每部分分三绺，绕绕绕绕绕...

路伽回想卡林那的姑娘都是怎么编辫子的，照猫画虎作用在洛维斯身上，最后大功告成，忍着笑意看着面前的“杰作”。

但是没忍住，牙缝里挤出一阵笑声，两只眼睛都跟着弯成了月牙儿状，缝隙里透出一缕碧色的黠气，盖不住的机灵劲儿。

已经想象得出一丝不苟的人醒来该是怎样气急败坏的样子了。路伽眉眼弯弯看了会儿，伸手解了发绳，顺了顺黑发。

“算了算了......给你留点面子。”

玩心得到满足，路伽身子往后倒，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天花板重新思考正事。

该怎么开口向芙洛忒娅借神鸟之羽呢？

而且——

如果真借出去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儿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芙洛忒娅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床上传来的小动静打断他的思考，洛维斯醒了，正慢吞吞坐直身子整理思绪，一丝金发随性飘飘地涌入视野。

洛维斯突然用力抓住来人，捧起路伽的脸来，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又检查他的身体，确信没什么问题后才撒手。

他舒了口气，疲惫地抬起眼睛：“不是让你别去吗？”

路伽：“不去一点儿活路都找不到。”

洛维斯：“两个人死这儿也挺好的。”

路伽：“......”

“洛维斯，你脑子里装的什么？能活肯定要活啊！你不怕死，我怕死好吧？”路伽用力拽着洛维斯肩膀，在看到对方那张病恹恹的脸色时，还是有点于心不忍，松了点劲儿。

“你也可以一个人出去。”紫色眼睛平静地看他。

但是为什么不呢？

他期待着什么浓烈的答案，能排山倒海把他淹没。

“洛维斯，我不想欠你什么。”

听到这话的血族，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讷讷看他：“......什么？”

“没抛下你，是念着之前的事。不管是你挨的那一刀还是更早之前你替我隐藏身份的事，这些我都不想欠你，既然已经决定出去后断干净，那这些恩怨早点还清最好。”

对面人无能讥讽：“算这么清楚？”

“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肯定要算清楚。”

洛维斯抓住他的手臂，力气不大，路伽可以轻松挣开，但没有这样做。

“sweetie，你真该庆幸我现在拿你没法儿，不然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会做。”

血族的目光如獠牙紧紧咬着路伽不放，心口剧烈起伏着。

“我没质疑过这点。”

饶是再极致的情绪都被这句话轻轻消解了，一拳打在棉花上，洛维斯心里又气又无从发泄。

路伽倒想得开，主动扶起虚弱的人靠在自己怀中：“虽然现在的你没平时那么讨厌，但我还是希望你好起来。”

“......”洛维斯面无表情接话，“因为想还清恩怨。”

“不，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

“......”洛维斯喉间闷闷发出一声嘲弄，他抬起眼睑，有限的视野里看见他垂下的金色碎发，在昏暗的光里夺人注目，“sweetie，我真恨你。”

路伽脑子一嗡，怎么又恨上自己了，和前面讲的东西有关联吗？

他手上移，轻轻压在对方肩膀两侧，低头仔细打量着洛维斯，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进入对方视野时，路伽明显感觉到那股气焰又盛了点。

“洛维斯。”路伽认真看他，“想到什么说什么，那不是心里很畅快吗？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很多事明明想轻松点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还是想问，这好像是第三次了吧，之前重复问过你两次。”金发碧眼的人沉吟片刻，斟酌着再次开口，“你喜欢我吗？”

思绪恍惚着回到那片雪地，又落到面前人身上：“我给过答案。”

“但我觉得不舒服，很有压力。”路伽想了会儿，表述自己的真实感受，“如果回应那个答案，那这段关系注定是以痛苦的方式展开的，至少你会很痛苦......”

洛维斯没说话，空落落的某处排斥这些东西涌入，又无法遏制地开了道口，让蚁虫啃咬攀爬着钻进去。

“洛维斯......”见人不应答，他低声喊他。

“......嗯。”他低声回应，头又开始晕起来，身体仿佛本能地开启防御机制，逃避回答。

路伽暂且搁下了这个问题。

洛维斯接着歇了段时日，身体恢复了许多，他偶尔会出去透透风，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散散步。

顶着一张和本地人完全不同的样貌无疑引人注目，何况身上突出的气质，让洛维斯在人堆里更加惹眼。

但是没人敢靠近他，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洛维斯不知道身上伤人的黑雾是怎么出现的，凭着线索推测了点，应该和芙洛忒娅有关。

他信步闲逛，瞧见一人正远远站在那儿，金色瞳孔定定地看着他，一脸冷峻。

洛维斯看出来人有意等他，从容镇定上前，简单行了个礼：“首相大人。”

他行礼后不徐不慢直起挺拔的身体，紫色眼睛落在金色的瞳仁上，毫不避讳地观察着赫利诺斯。

傲慢感由内而外不加掩饰地从洛维斯身上涌出来，赫利诺斯虽然遵守最基本的待客之道，但很少遇见这么傲慢无礼的客人，嘴角抽搐了下，忍着不悦开口：“借一步聊？”

洛维斯会意，点头“嗯”了声。

“关于这个世界，我猜你们查到不少信息，但身为原住民，我比你们了解得要多。”

“那首相大人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那个人类没把查到的告诉你吗？”赫利诺斯停下脚步，将洛维斯的视线引向远处的一大片田野，“如果不是陛下阻拦我，他根本活不到见你。”

洛维斯眸光暗了点，若隐若现的黑雾钻出来，缭绕他周围。

发现自己戳到对方痛处，赫利诺斯嗤笑，随即伸手指向两人视野里那片富饶的田野。

“你们也应该知道了，这片国土是依靠陛下的力量运转的。”

远处群众排队有序领着食物，在他们转身瞬间，食物又从身后的田野里直接长了出来，没经历任何缓慢生长的过程。

洛维斯盯着那景象，觉得荒谬可笑。

赫利诺斯感受到身旁男人隐隐释放的恶意，察觉到那股不屑的来源，问道：“你们那儿的人都是靠什么方式获取食物的？”

“掠夺。”

“掠夺？”赫利诺斯好像不太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蹙着眉头硬想。

“就像那些东西。”洛维斯指向人人怀里揣着数量相同的物品，“有的人手中多，有的人手中少，有的人手中没有，没有的就要去抢手里少的，手里少的就要去抢多的，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手里多的去抢手里少的，把他们变成手里没有的。”

“手里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去抢别人的，太贪婪了。”赫利诺斯听完难以忍住怒意，眉毛拧成一团。

洛维斯在一旁沉默不语。

赫利诺斯从那些恐怖的字眼里渐渐缓过来，半晌才道：“不过你说的和那个金发异乡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他怎么说的？”

“他说要犁地，把种子撒下去，然后耕耘。”

洛维斯：“......”

赫利诺斯：“犁地的工具通常是一块削好的木头和磨得锋利的石头组合成的，种子小得可以握在掌心里，撒下去后要填土浇水，他们那儿有与白天对立的夜晚概念，过了很多个日夜后，种子会长出一段指节长短的绿须，再过段时间就会结果，不同种子结不同颜色形状的果。”

“他还说，不是每次播种都会结果，有时候遇上恶劣天气，干旱或者洪涝，很可能一颗都不会结果，干旱有点像这儿挂在天上的太阳，一直高温持续发热，洪涝是把一大片河水从天上倒下来......”

洛维斯仿佛已经看到路伽绘声绘色笔划的样子。

“老实说，我一开始觉得你们活得很辛苦，费劲那么多心思还不一定有收获。”赫利诺斯沉思了会儿，又接着道，“但是他又接着说了很多，说到他们世界的人学会了怎么挑种子，怎么改进工具，怎么修水道防洪涝抗旱灾......”

赫利诺斯有些怅惘：“也是听到这儿，我突然明白陛下当初为什么会被那个异乡人花言巧语骗成那样。”

“异乡人？”

“就是和你朋友一样长得金发碧眼的人，抓到人后才发现两人只是长相特征有些相同。他自诩诗人，嘴里说的‘诗歌’也是你们那儿流行的东西吧？既可以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出来也可以用时短时长、改变发音语调的节奏念出来，听了一两句就容易令人心潮澎湃的那种。”

洛维斯不置可否，赫利诺斯说的一切都是人类世界流行的，与血族世界无关。

“但是那个异乡人千不该万不该——”赫利诺斯话到这儿，语气明显有些激动，金色的瞳孔颤抖着，“不该怂恿国君抛弃她的子民们，离开这个地方。”

谁料洛维斯闻言，闷出一声低笑：“抛弃就抛弃啊......”

“——反正这个地方，不也是假的吗？”

【脑洞小剧场：关于迥异】（与主线剧情无关）

赫利诺斯：你和那个金发碧眼的人真的是朋友吗？

洛维斯：...(沉默了会儿)算吧。

赫利诺斯：那为什么你俩描述获取食物的途径简直天差地别？

洛维斯：............

——洛维斯告别赫利诺斯，找到了路伽。

洛维斯：人类的食物都是种出来的，对吧？

路伽：大部分是。

洛维斯：那把你埋进土里，浇浇水，能再长一个你出来吗？

路伽：？？？？？？？？？？？？洛维斯我不是植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9章 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