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薛雾也不理解,燥热之气从胸腑直冲脑门。
洗,就硬洗,都可以洗。
她认命托起月泉淮一只脚,脱去黑靴,然后是袜子,重复流程最后将裤腿往上卷了些以防打湿。
薛雾侧过头去,说实在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化身公益《给妈妈洗脚》广告里的小男孩。
啊这,这波居然是父子局,月泉淮率先拿下一分。
她将对方尊贵的双脚按进了热水里。
水温极其舒适,眼前女子的手也是,月泉淮视线越过薛雾,目光落在书桌上,若有所思。
九十多年前他短暂写下的笔记,不仅有离开鲸背仙岛后,关于那座岛的记忆曾离奇消失过。
还有空白某页书脊夹缝里的小字。
直到七十岁时他忘了很多事,其中有些他害怕再也想不起来,才又把那早已在黑暗中蒙尘多年的册子翻了出来,一一记下生平,以免日后被人钻空子哄骗。
他精通倭语,却才惊觉到那夹缝中所书假名也有“雾”的意思。
说起来还是薛雾在他眼前晃的功劳,不过雾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只有在雾天才能找到鲸背仙岛吗?
对于那座岛的信息早就只能从纸上只言片语里获取,如果能再登一次岛……
水渐渐不热了,月泉淮还在发呆,他的脸不过巴掌大,面无表情时嘴有些不自觉嘟起,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又因俊美让人禁不住生出怜惜。
前提是他什么也不做,也不开口,这点和薛雾异曲同工。
薛雾有时候真的怀疑,风音泠自愿替月泉淮效力,还有后来的寒鸦三女是否都是被他这张脸给蛊惑了。
老妖怪,老妖怪。老在年龄,妖在容貌,怪在脾性。
“月泉淮大人,不能再泡了咯。”薛雾出声提醒。
她揣手蹲在地上,闷声闷气像株荧光菌。
她曾偷偷打听过,其实对于那些有用的女人,譬如风音泠,同这位宗主相处时是极为舒适愉悦的,他从不为难。
可她不能帮月泉淮,也绝不会帮月泉淮做事。
一言以蔽之,薛雾在月泉淮心中,形象在废物与吉祥物之间来回切换。
月泉淮并不缺所谓婢女,只不过薛雾既然混了进来,他并不追究。
但他的确对薛雾动过杀意,后来相处了些时日越难下手,千万人中相逢一场,刚好上山时遇到他也是运气难得。
总归有些特殊。
薛雾替月泉淮擦了脚,穿上鞋袜,正要起身提着桶出去时。
发间木樨枝被突然抽了出来。
咋地?
还跟十八岁毛头小子一样扯姑娘小辫吗?!
薛雾狐疑抬眸,陡然看见那截脆弱又细小的木樨枝在月泉淮手里“咔嚓”折成两段。
吓得她又抱头蹲了回去。
啥玩意啊这是,他跟木樨有啥过节吗?没听说过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头上戴,让人瞧见了丢我月泉淮的脸。”月泉淮白了薛雾一眼,踢开了地上残枝,起身朝几案走去。
好家伙,宁就是月泉宗第一教导主任,还负责检查仪容仪表!
怪不得那些义子个个衣着同模不同色。
“拿走。滚。”月泉淮已背过身去,看样子不想继续跟她说话。
只听金属坠地声在耳畔响起,薛雾开始怀疑月泉淮是不是给她扔了把刀,好让她立刻自裁。
她认真想了,她这人怕死怕疼,宁愿被别人杀也绝不会自己动手,实在是下不去手的!
横下心伸手去摸,发现地上物件长约四寸,冰凉却无锋刃。
哦吼,不是让她自绝就行。
薛雾拎着半桶水出了屋子,在前厅门口与迟驻窃窃私语。
“你怎么发现月泉淮回来了?”迟驻觉得薛雾通身谜团。
她怎么知道峰哥的事,又怎会比自己更加敏锐。
薛雾是新月卫内公认的废物,一开始月泉淮也让她练剑来着,后来直说“你以后见了人千万别说是我月泉宗出去的就行”,恨不得当场把她丢出门外。
“人家本来就是来当厨子的嘛。”薛雾当时如是道。
唯有岑伤几度欲言又止:装,继续装。
他不信,私下对薛雾动了手,剑招突至薛雾毫无招架之力,被结结实实穿透心口。
岑伤大骇,合着这人武功全是花架子竟然一招都接不住只能用来看吗?!
本以为自己失手杀了人,哪知对方面不改色拔了剑,只道:“我心长右边哦。”
从那之后,岑伤再也找过薛雾麻烦,看着她笑他心底发毛。
薛雾神秘一笑,看着迟驻不说话。
是焦点列表,我开了焦点列表。
月泉淮被永久焦点置顶。
“快了。”薛雾发出嗟叹,扯了扯迟驻衣袖。
这回答风马牛不相及,自说自话。
“……什么快了?”
薛雾言谈,总是让常人跟不上她思维。
也许因为她是个跳脱的水瓶座。
她也不知道该回答“你快见到顾峰了”还是“你快死了”。
二者区别不大。
*
天宝二年的时候,渤海国意图侵吞东海,渤海王请月泉淮携源家叛逃阴阳师风音泠暗害蓬莱方艺。
薛雾来月泉宗这么久,还从未见过风音泠。
有理由怀疑,她与月泉淮只在映月楼会面。
接替她职位的厨子是龙泉府当地人,自从被调出厨房,薛雾就得回房立刻锁门。
她住柴房里间,而厨子性别为男,平时少不了要在外间搬柴,这大大不方便了她。
劳累一天,躺在窄小又温暖的炕上,薛雾从怀里掏出月泉淮扔给她的东西,借着烛火仔细端详。
那是一支旧银珠钗,做工中等偏下,样式有些像东瀛那边的平打簪,钗头如圆盘,錾刻着起伏山峦,原先应充作满月镶于其上的东西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小坑。
一定不是什么先母遗物啦,八成是哪位姬妾的遗物没跑。
对薛雾而言,已是飞来横财。
她当然不会嫌晦气,更不会不满“这是什么臭女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困意涌了上来。
夜里似乎有老鼠乱窜,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薛雾睡得香,根本懒得管。这么冷她只想窝在棉被里,才十月就能呼出白气,也不知到了冬天会不会把人四肢冻断。
渤海国真的太冷了,比昆仑还要冷上许多,也可能是她体质大不如前。
白日渐短,长夜漫漫,最主要的是天黑以后真没什么娱乐活动,枯燥无聊。
新月卫里大多人五更天就起来练剑,个个放现在都是健身狂魔撸铁达人,少有人半夜修仙。
只不过对于薛雾来说,练剑是不可能练剑的,这辈子都不会练剑的,老咸鱼们热情又沙雕个个都是人才。
想到自己还得给某位精力旺盛的老年痴呆美女梳头,薛雾揉着惺忪睡眼强迫自己起床。
说起月泉淮的发质,那可真是又浓密又顺滑。可是长发自己打理起来太麻烦,月泉淮可以闭目养神什么都不干,他人又讲究,可苦了薛雾洗完还得给他沥干头发,折腾完全程要足足两个时辰。
现实不是游戏,不可能有人半月不洗澡还照旧光鲜亮丽,更没有人打架穿拖地长裙,不过洗澡没就她什么事了。
嗯?!
她鞋呢?怎么少一只了。
昨天她不小心打湿了鞋,睡前挂在窗棂外吹风,蒲草底粗麻布鞋只剩了左脚那只,孤零零坠着。
我靠,那只老鼠口味这么重偷人鞋啊?
薛雾突然激灵,彻底醒了。
不是,她就这么一双鞋啊!那她今天怎么出门啊,她的衣服根本盖不住脚,难道要她cos吴为有吗?!
在不要脸和旷工之间,薛雾选择了不要脸。
“你鞋呢?”月泉淮眉头拧成川字,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神情充满蔑视。
不知羞耻,浪荡之至,一句过来不只有多少新月卫看到她光着脚!
败坏风气!
“不知道……不见了……”薛雾紧张瞟着月泉淮膝上握紧的拳头,不穿鞋也会触发Ng行为被锤死吗?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西域与苗疆风气开放,明教与五毒的姐姐们有时也不穿,虽说出门在外不穿鞋确实挺难受……
她将没穿鞋的那只脚藏在另一只脚后。
“可能被老鼠叼走了……我没有第二双……”
她开始不好意思补充道。
为自个的贫穷而默默流泪,她连拓印仔都不配当。
厨房周围会引来老鼠不是什么稀罕事。
“放在哪?”
啊,月泉淮还会关心这种问题吗?他是不是今天心情还不错?
“窗棂上。”
听听,蠢货就是蠢货。
有什么老鼠会飞檐走壁,不贴着墙根走?
江左大院里基本都是男人,男人想什么男人最清楚咯,他犯不着为低贱之人查只鞋的下落。
薛雾今日并没有戴上只旧银珠钗,而是把其归类成“细软”,等同于金砖,将来碰见杂货商是要拿来卖钱的。
月泉淮自然也注意到今天她头上是根木筷子。
“怎么?你瞧不起我月泉淮给的东西?”月泉淮昂着下巴问道。
语调起伏,一波三折,虽听不出怒意,气氛却陡然如水凝冰。
那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和薛雾相得益彰,什么锅配什么盖,她还敢不用?
“大人所赐之物!意义非凡!奴婢平日里怕磕着碰着,已上供至床头,每天晨昏定省三炷香叩拜大人恩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薛雾深谙此道,悬在头顶、随时准备要她命的手掌又收了回去。
“也罢,你搬去与月泉泠心同住。”
卧槽?!什么?!通常情况,薛雾是很乐意同漂亮姐姐贴贴的,但不包括内位姑奶奶!
她立刻惶恐拒绝。
“奴婢只配住柴房!!!”
“让你搬你就搬,哪来这么多废话?!”
风音泠和薛雾之间有你死我活局,至于原因,是原则问题被触犯了,薛雾最在乎的就是顺应天道,而她所谓的天道就是确保她已知事走向,其实她也是偏执又自我的人,辉天堑之前会对她所经历的事做个呼应了结。
月泉泠心称号“从月游心”,我想了下大概是想说跟从月泉淮,发自内心,从月由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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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是焦点列表,我开了焦点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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