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重逢

“陈仲因,你要别人做圣人,可自己却敷衍了事。”皇帝道,“拖延行军、携带亲眷、与苍安县县令私相授受……你可真是耍得好嘴皮子。”

杜宣缘低下脑袋,但暗暗挑眉。

皇帝在穆骏游的述职文书上看见了他们想让他看见的内容,这再好不过。

“一兵一卒皆为天子臣属,臣不敢放弃。”杜宣缘巧舌如簧,“军中医官少缺,臣之亲眷略通医理,故带他尽绵薄之力。”

皇帝不再在她的狡辩上纠结,只道:“好,好。朕问你,安南军为什么回山南六州。”

杜宣缘道:“安南军是回该回的地方。”

皇帝默然。

确实,安南军只是回该回的地方,穆骏游从未有大逆不道之举,皇帝再怎么忌惮他、将一军之首强留在皇城附近,也不可能在这里留他一辈子。

半晌后,皇帝才重新开口。

“去吧。”皇帝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以你的才干,在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太委屈你了,去安南军做个督军吧,让穆旗奔按你想的,做个十全十美的完人。”

杜宣缘却猛然抬头,道:“圣上,臣一心只想投效行医。”

皇帝闻言,终于露出由衷的笑。

为了进入太医院与家族闹掰、为了安稳留在太医院胆敢利用皇权,让这样一个眼中只有学医修习的单纯的人,被迫做一枚棋子,在危机四伏的军营中步步为营,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想想失踪的高淳刚,说不定会有人帮他解决掉这个厌恶又找不到由头处置的家伙。

于是在杜宣缘打算继续开口之前,皇帝沉着脸道:“陈仲因,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做山南六州的督军御史,每月上交一份述职文书,务必言之有物,如若不然,朕定治你渎职之罪!”

杜宣缘做出一副怔然之色,似是不忿。

皇帝心下则是得意非常,高淳刚那种密探,放进去的位置太低,既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还不如正大光明的放上一个监官儿,反正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杜宣缘成了靶子。

她走到哪一步,全看她自己的能耐吧。

杜宣缘则是沉默地低头,在皇帝“还不谢恩?”的催促下,缓缓伏身一拜,退出御极殿。

瞧着有点失魂落魄。

皇帝更是心情大好。

.

张封业这几个月变了性子,在太医院里再不是混日子的模样,跟当初的陈仲因似的成日泡在医书里。

是以他听闻杜宣缘从御极殿回来,来得比陈三还晚些。

张封业进门来时,陈三和杜宣缘刚刚结束一个话题,他听到半句话尾,大概是在讨论太后的身体健康。

这二人都给太后请过脉,私下里讨论这些事倒也不奇怪。

张封业笑着上前打趣道:“你从军营历练这一趟回来,恐怕要高升了啊,军营里虽然是苦日子,但你看着倒是比从前健壮多了。”

说着还瞄了瞄杜宣缘的鞋底。

陈三对他的小心思笑而不语。

杜宣缘没管这种在身高问题上的无聊小攀比,摇摇头道:“高升是要高升了,但我恐怕再难有机会钻研医术。”

“什么?”二人齐齐一惊。

“陛下令我去山南六州做督军御史。”杜宣缘道。

太医和御史,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官职,叫二人面面相觑一番,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是高升,也是半只脚正式踏入官场,但所有人都知道“陈仲因”醉心医术,毕生的理想就是在医学大道上积极求索,把这样的人拖入官场泥沼,能不能生存下去另说,做着与志趣截然不同的事情,那才是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

基于此,这二人都安静下来。

半晌后,张封业才道:“山南六州的风土人情与皇城大不相同,在治病救人的方法上也有许多细枝末节的差别,仲因你去到那里,正好可以将两地的不同结合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些新的启发。”

他顿了顿,又笑道:“届时还得请贤弟修书回来,让我等学习一二。”

这件对任何理想主义者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事情,经他一说倒也像件好事了。

陈三一直没有说话。

他直觉里边另有隐情,且……他毫无理由地觉得“陈仲因”并不像表现得那样热衷学医,可若是志不在此,当初又何必舍近求远,逃了科举来做大夫?

陈三没有说话,一是张封业还在这儿,二是这种毫无根据的揣度对于朋友而言太过冒犯。

只聊了一会儿,又有太后的懿旨来叫人。

.

因为皇帝先一步抢人,太后那准备让杜宣缘继续为她做事的打算落了空。

太后倒没生气。

她听杜宣缘简单讲了讲苍安县的情况,也叹息一声,道:“那也是个苦地方,陈三自幼离乡,倒也是福祸相依了。”

太后又问:“那妖女的消息呢?”

杜宣缘摇摇头,道:“此行并未查到与之相关的消息,倒是苍安县从前确实有个名唤杜宣缘的姑娘,那位女子恐怕就是借得她的名字。”

毕竟太后和皇帝眼中的“杜宣缘”,现在是恭恩县子死里逃生的后人。

“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太后哼了一声,“哀家的好儿子,当真是识人不清。”

杜宣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罢了,查不到就查不到吧。”太后挥了挥手。

于她而言,或许没有那人的消息便是最好的结果。

杜宣缘从祥乐宫出来时已经临近散值。

和同僚散值后小聚一场,她才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回家去。

家里早就收拾完了。

因为天色已晚,那群皮猴熬不住,没等回杜宣缘,现在一个个都回房休息。

只有陈仲因房里的灯还亮着,听到动静已经推门出来了。

杜宣缘抬头望向他,朝他张开双臂,笑道:“累了,走不动啦,来抱一下。”

陈仲因:……

不跟醉鬼计较。

于是他上前轻轻抱了一下面上还带着酡红的杜宣缘。

然后就被醉鬼黏上身。

杜宣缘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着,颠三倒四的话,让人听不大懂。

但陈仲因还是安静的聆听。

他突然听见杜宣缘说:“我去太医院前跟你说……”

没下文了。

陈仲因只好接着她的话回:“行李没怎么收拾,放闲置的屋里,就任的文书下来了吗?”

“没。”杜宣缘把头埋进他脖子弯,“快了。”

“刚回家还没多长时间。”陈仲因声音有些低沉。

杜宣缘眼睛一眯,道:“够了,改明儿就把那只大公鸡宰咯,做践行宴。”

夜半寂静的鸡笼里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咯咯”。

杜宣缘“嘿”了一声,拉开陈仲因、撸起袖子就往鸡笼去,陈仲因急急将人拦腰抱住,连声道:“天太晚了,早点休息、早点休息!”

陈仲因废了好大劲终于把人劝回房休息。

等杜宣缘一觉睡醒,酒气散去,从床上鼓涌起来,仰头望向窗外。

关于杜宣缘的归属还没有下达正式调任文书,所以她今天没什么事儿,可以在家躺一天。

初春时候,透亮的阳光穿过新发的绿叶,落在窗外走过那人温和的眉眼间,他周身一股沉静的气质,足以叫所见者抛弃一切纷杂。

如果他手上没有拎着一只叫个不停的红冠大公鸡就更好了。

“早。”杜宣缘趴在窗边冲他盈盈一笑。

在陈仲因向她微微点头、打算继续往厨房去时,杜宣缘再次叫住他,道:“说着玩的,留着你那只大公鸡,壮大咱家的鸡群吧。”

等陈仲因乖乖把鸡送回去后,杜宣缘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台阶上。

她要准备出门。

.

皇城外的灞柳渡是这一带最繁华的码头。

商船与客船交织来去。

带着一名随从的年轻公子,尽管穿着干练简单的衣裳,但衣物的布料一看便是上等绸缎,有点儿眼力见的游商已经凑上前来与她交谈。

杜宣缘笑着听身边商人推销他们的货物。

丝绸、香料、干货,可劲得吹嘘着,讲得天花乱坠,好似他们的货物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东西。

她一边走,一边根据他们的话随口问些。

诸如种类、产地、丝绸纹样等等,有些滥竽充数的商家一听,知道这小公子不像看上去那么好糊弄,便知难而退了。

一下就走去大半。

留在她身边的大多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杜宣缘脚步突然一停,眯着眼望向泊在岸边的那艘巨大商船。

“那是吴地来的船,船上多是丝绸、茶叶,是已经被皇城的商贩定下的,卸下货直接运到各个主顾的仓库里。”有人向杜宣缘解释。

这种大买卖,往往与这些普通游商无缘。

但见杜宣缘对这艘船感兴趣,他们想着法子将杜宣缘的注意力引开来,想叫她明白这是批发货的船,零售还得找他们。

可杜宣缘已经向这艘商船走去。

游商们悻悻离开。

大船周围有许多商人正指挥着他们的随从将属于他们的货物搬走。

这艘船上的货物大多是皇城那位富甲天下的大老板的,但也有体量稍小、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商人借船稍货。

女商客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已经成过婚的。

所以在这些人中,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格外打眼。

她穿着浅藕色的裤装,头发扎拢在脑后,别着点缀上一只娇俏的粉色蝴蝶篦子,正叉着腰在一旁高声指挥。

“梅老板。”熟悉的声音突然闯喧闹中来。

梅不忍猛然转头,看向噙着笑意的杜宣缘,脸上顿时笑得像是绽开一朵花儿:“哎呀,公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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