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赴任

二人快大半年没见过。

这些日子梅不忍的生意应当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已经有和一群老狐狸争争大货的资本了。

而梅不忍也比先前长肉不少,有些少女匀称的体态。

个子也窜上一窜,看上去与当初那个没饭吃的小乞儿判若两人。

她快步上前,向杜宣缘行礼后又满脸堆笑,问杜宣缘:“公子这次是要买些什么?”

“你的梅树卖出去了?”杜宣缘反问。

梅不忍不好意思地点头,道:“侥幸有人愿意收,勉强卖出去了。”

杜宣缘深知以这丫头的聪明,和她现在的情况,那批梅树绝不是“勉强”卖出去的,小兔崽子大概是狠赚了一笔,但晓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只推说自己侥幸。

况且梅不忍面对的是老主顾,当然不能说自己怎么大赚特赚。

在这当初的头一位客人面前,还是得卖个惨、装个可怜,以促成下一单生意。

杜宣缘没戳穿她,笑道:“梅老板这是要再打算做什么生意?”

“买了些丝绸和茶叶。”梅不忍道,“虽说不是那些上等的好东西,但也是吴地出来的,物美价廉、物超所值,公子来瞧一瞧,买点儿家用?”

“还没到清明吧?”杜宣缘反问。

“是。”梅不忍点头,“这不,从吴地收购来的陈茶,不是上等品,快清明了,吴地的茶商们要腾仓库给新茶,叫我能便宜买点陈茶过来。公子也晓得,我出身不好,没多长远的见识,便宜点的陈茶买回来,几铜板一斤卖出去,赚个幸苦费。”

梅不忍又滔滔不绝地推销着:“公子买些回去,平日给下人泡水喝,嘴里总有个味儿不是?”

“今年的天真冷啊。”杜宣缘把手插进袖子里,似笑非笑地看向梅不忍,“又潮又冷,梅老板总在外跑生意,还是得多注意身体。”

梅不忍目光微滞,接着继续笑道:“是,天不好,不过我年轻力壮,在这儿吹吹风不妨事。”

“梅老板的茶叶和丝绸我就不插手了,免得坏老板的大生意。”

梅不忍盯着杜宣缘的背影,笑嚷嚷着一声:“那咱回见啊!”

等人走远,梅不忍的笑也沉下来。

她喃喃道:“还好商人是末流的行当,若是这位公子来和我相争,我恐怕落不着好。”

梅不忍很快又开怀起来,自言自语道:“她不跟我抢,说明我运气好,天生就是要干这行、发大财的人!”

.

三月初,任命的文书终于下达。

陈仲因正在领着孩子们温习前日的课程。

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幸而阿春一直领着弟弟妹妹们温故知新,没叫他回来后还要从头教起。

正讲到诗经《无衣》那一篇,外边忽然传来些动静。

孩子们抻着脑袋望去,却见庭院里一行人正在收拾东西。

“哥哥又要出门吗?”

他们议论着,悄悄瞄向陈仲因。

“是,过几天要出远门。”陈仲因安抚般笑了下。

“老师也要一起去吗?”又有人问。

陈仲因怔然,他还从未问过杜宣缘这次要不要他一起去,杜宣缘也不曾跟他提起过。

“应当是要去的。”陈仲因回。

小孩子看起来都有些失落。

今日的课程结束后,陈仲因走到正在清点物品的杜宣缘身旁,问:“何时动身?”

“三月上旬。”杜宣缘道。

她又随口道:“家里的存款都在老地方,你管着我放心,另我在那边的薪资,攒一个季度一并通过官驿邮寄回来,你尽管拿去补贴家用。”

陈仲因一愣。

杜宣缘话中的意思是不要他一起去了。

他不由得急切了些,问:“这次你一个人去吗?”

杜宣缘看向他,笑道:“嗯,路途遥远,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没人总是不放心,你在家里照看孩子们、或做些自己乐意做的事情,轻松自在,省得随我大老远跑出去受苦。”

近乎直觉的,陈仲因听出这是杜宣缘的客气话。

并莫名为她这样对自己说话而难过。

陈仲因不说话,低着头也不看她,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捱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不跟你一起去吗?”

他这再三询问,睁大的双眼紧紧定在杜宣缘身上。

“不了。”杜宣缘正色道,“你这次就在家等我回来吧。”

得到最终判决的陈仲因垂眸。

他低低问道:“你不在皇城,不会担心我擅自外出被人发现吗?”

杜宣缘道:“我对你很放心,况且……”

她顿了顿,突然笑问道:“小陈太医,遇见那么多我的故人,你有没有发现,能认出这具身体原本身份的人,唯有我儿时的长辈?”

杜宣缘是笑着的,眉眼却很是平静。

“一道分水岭。我身不由己十余载,那个他们口中的‘杜姑娘’也确实不是我。”她看向陈仲因,像是放下了什么,释然道:“我要去追求我的愿望。身体互换这件事,我无能为力。陈仲因,你也可以用我的身体做你想做的事情。户籍、来历都在苍安县补足,已婚的身份也便于你行事……”

“你不要我了?”陈仲因头一次打断杜宣缘的话。

杜宣缘看着他颤动的双眼,强抑的镇静下满是惊惶。

从一开始,杜宣缘就想尽办法把陈仲因拴在她身边。

陈仲因自觉愚钝,可也不是对杜宣缘的目的一无所觉,但他并不反感杜宣缘的掌控,他甚至为自己能有价值、被人在乎而高兴。

可现在杜宣缘不要他了。

经历苍安县一行,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她看见了更广袤的天地、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不想再与他继续纠缠。

可是……

可本就是她拉住欲往泥沼深处走去的自己!她向自己许诺了一个家!

杜宣缘长叹一声,道:“抱歉,陈仲因,是我的错。”

这不是陈仲因想听到的答案。

他闭上眼——不该这样的,不该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到别人身上,不能因为别人的行为使自己依赖,就怨恨那个改变自己生活的人。

眼眶悄悄湿润。

陈仲因朝杜宣缘稍一作揖,在不争气的眼泪落下前转身回房去。

“哎呀。”杜宣缘揉了揉太阳穴,“不娶何撩,唉……”

午间用餐的时候,陈仲因就已经调整好了。

这倒是杜宣缘没想到的。

他询问着杜宣缘此行的筹备,并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神色平静到好像上午那个差点被气哭的人不是他。

杜宣缘可不敢掉以轻心。

吃完饭,杜宣缘把孩子们撵去温习功课,自己拉着他们的老师到房间去。

“还生气吗?”杜宣缘凑过去观察他的神情。

陈仲因别过脸。

“是我的错。”杜宣缘道,“但我这次不带你去,真的不是要丢下你。”

陈仲因双眼微动,还是没看她。

“陈仲因!”杜宣缘突然狠狠一拍他的肩膀,推得人一个踉跄,“我们都是有志向、有理想的人!不要纠结这种儿女情长了,你跟着我东奔西走的,哪里能静下心来钻研医术,上回贺先生问你《难经》里的内容,你却答不上来,这样晦涩的古奥典籍,还是得沉下心多读几遍不是?”

陈仲因露出惭愧的神色。

“人有生老病死,陈大夫,我可离不开你。”杜宣缘难得一板一眼地说着。

陈仲因犹豫着对杜宣缘道:“你一个人去赴任,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杜宣缘面露揶揄,“担心我被谁家郎君勾走魂儿了?”

陈仲因被她气到,严肃道:“若是杜姑娘与旁人两情相悦,我这个‘糟糠之妻’自请下堂就是。”

杜宣缘笑道:“我哪里舍得?纵外边姹紫嫣红,我也断不会负你。”

陈仲因情不自禁露出笑来。

把人哄好送去“课堂”,杜宣缘正打算出门一趟,目光忽然落在阿春身上。

半大的小姑娘,站在假山秀水间,用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定定望向杜宣缘,嘴唇微抿,神色坚定。

“哥哥。”她与杜宣缘对视,“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想出去玩?哥哥有正事要做,今天不能带你。”

阿春摇头,道:“我想去山南。”

杜宣缘起了些兴味:“你知道山南是什么地方吗?”

阿春还是摇头。

“山南是麓山以南,山南六州,比皇城和近畿都要大上十几倍。”杜宣缘笑道,“你要是不小心走丢了,我找一辈子都找不回你。”

阿春一吓,又立马坚定神色,道:“我不会走丢的。”

她说:“我想出去看一看。”

杜宣缘盯着这个还不到她胸口高的小丫头,忽然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好。”

带你走出去,看一看这天下。

看看皇城之外的万里河山。

“家务事”安排好,杜宣缘这个新任的安南军督军御史终于准备走马上任。

虽然已经提前同陈仲因知会过这件事,但当杜宣缘带着阿春同家里人告别,看着陈仲因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杜宣缘还是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的。

跟着杜宣缘出差,但阿春的课业是一点儿也没少。

陈仲因连夜为阿春准备了一摞书册,以及未来一两年的学习计划,杜宣缘瞅着那长长的书单,再瞥一眼陈仲因淡然的神色,头一次怀疑善良纯白的小陈太医剖开来是不是掺着点儿黑心。

.

车马刚出皇城,正在官道上行进着,后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杜宣缘令车夫降速,从车窗向外望去。

只见张封业骑着马匆匆赶上来。

送别宴早参加过,杜宣缘心知张封业恐怕有别的事,便令车夫先停下,待张封业近前,他面上几分难为情的神色也没能逃过杜宣缘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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