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麻烦事

“承绩兄,这是要一路送我到山南六州吗?”杜宣缘调侃道。

张封业更是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来意。

“若是途经姜州辖下的西梅镇,劳烦贤弟为我打听一下年前从皇城寻医回去的那个王家的、媳妇,近况如何……”他说着低眉躲避杜宣缘的目光。

这人便是张封业的青梅竹马,因父亲获罪被逐出皇城的姑娘。

她在吴地有了归宿,嫁给一户殷实人家。

杜宣缘近冬随安南军赶赴苍安县前,便听闻张封业那位青梅带着重病的丈夫回皇城寻医。

后边的事儿她前些日子听陈三提过一嘴。

张封业是竭力为对方医治了,但到底医术荒废多年,实力不济,最后只好磕头请亲爹张渥帮忙救治——“磕头”一事他没说出口过,是陈三根据他那段时间额头正中突然多出的伤口推测的。

张渥虽然帮了这个忙,但也要求张封业日后认真学医以作交换。

不过依照这些时日张封业那兢兢业业的态度,他恐怕并不完全是因为交换,更多应当是出于当时束手无策后的奋发图强。

在治完病后,那位女子赶在年前便离开皇城,回到吴地姜州西梅镇。

自始至终,他们连旧都不曾叙过。

杜宣缘应下张封业的请求,马车在张封业的目送下继续南下。

.

从皇城南下,穿过吴地、绕过麓山,便能抵达山南六州中的丹州,穆骏游也早已来信,将在丹州衙门迎她。

马车抵达吴地姜州后停下略作补给。

杜宣缘便带着阿春先在姜州逛逛。

她们住在官驿,杜宣缘一路上也都依照规定,向各级衙门报备行踪。

杜宣缘这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督军御史倒是叫许多人很好奇——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嗅出皇帝在安南军上的态度,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御史也多几分打量。

更别说她还只是一个太医出身,据说颇得太后青眼。

是以杜宣缘刚刚在官驿落脚,一封请她到家中做客的邀请函便紧随其后。

“姜州的王刺史……”杜宣缘将邀请函阖上。

“是大官吗?”阿春抻着脑袋瞄这封做工精湛、描着金边的邀请函。

“是,吴地第二大的官了。”杜宣缘笑道。

“那吴地第一大的官是谁?”阿春好奇地歪头。

“吴王。”杜宣缘道。

阿春似懂非懂的点头——于她而言,王也好、刺史也罢,都离她太过遥远,她也没法拿他们比个高低。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阿春又问。

赴宴不就是去吃饭吗?

杜宣缘笑道:“今晚。”

.

王宅内外灯火通明。

丝竹管乐声断断续续地透过青砖高墙传到宅邸外的宽阔大道上。

阿春换了一身新的桃红绸衣,跟在杜宣缘身后。

她悄悄瞄着周围的环境。

刚刚下过一阵小雨,门口的青砖上还有些潮湿,有两个随从腋下夹着精织的红色麻布从里边出来。

他们瞧见杜宣缘,恭恭敬敬地行礼。

随后麻布铺开,末端停在杜宣缘脚尖前。

阿春又小心翼翼地瞥着杜宣缘,在她抬步踩上去后才跟着走上去。

——普通人家穿在身上蔽体的麻布,用在门口做垫脚的耗材。

阿春踩在柔软的布料上,望着脚下,有点儿心疼。

但周围逐渐喧闹的动静让她心里一颤,不敢东张西望,紧紧跟随在杜宣缘身后。

王刺史请客当然不会只请杜宣缘一人。

正在来去寒暄的官员乍然瞧见一名生人,便猜到对方的身份,笑容满面上前问礼。

在得知对方还未取字后,纷纷表示青年才俊。

阿春听着那些近乎一模一样的客套话只想打瞌睡,偏头却瞧见杜宣缘嘴角挂着笑,对答如流,对这位“哥哥”越发钦佩。

没多会儿便有人将话题引到阿春身上。

杜宣缘自然以兄妹相称。

阿春硬着头皮,不敢露怯,向这些人行礼问好。

在场官员并不在乎她的行礼姿势标不标准,甚至不会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个明显十分青涩的小丫头身上。

他们当然对这个远赴千里之外上任,还带着幼妹的新御史更感兴趣。

众人闲谈几句,对双方都有了初步的印象。

这时忽有一名随从上前,在一官员身边耳语几句,那官员神色骤然一沉,皱着眉头向周围同僚告罪,自己快步出门去。

“……西梅镇那桩案子……”

有议论声传到杜宣缘耳中。

她目光微凝,笑望向方才说话的人,道:“贵地县令勤勉,纵是散值后一有公务仍是立刻动身。”

有人“嗨”了一声,撇嘴道:“麻烦事罢了。”

“麻烦事?”杜宣缘面露不解,“可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是什么要事。”那人摆摆手,“一桩杀夫案,无知妇人精神失常,夜半害了丈夫性命!”

杜宣缘愕然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这一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模样成功引起旁人的叙事**,便随口对她道:“也是那愚妇糊涂,不慎流产却怨怼到丈夫头上,竟半夜趁丈夫熟睡将人砍死了,你说这人也真是奇怪,年前还拼尽一切带丈夫不远万里求医……”

阿春听入了神,下意识开口问道:“其中可是另有隐情?”

在场诸人面色一沉,将她又吓退去。

有人道:“没什么隐情。”

言罢,又随口提了几句这几天的天气、其他人的近况,试图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可杜宣缘却开口:“既然事实明确,按大成律法办就是,又有何纠结难处?”

“这……”身旁的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位路过的年轻人,是新任的督军御史。

只要占“御史”二字,行监察之职,官场老油条也就罢,自个儿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像这种愣头青最难缠,叫她好奇起来,保不齐会牵扯出什么麻烦。

众人还是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朝杜宣缘小声开口。

“陈御史,你可知这女子的夫家,姓王。”气音若有若无地传到杜宣缘耳中。

姜州刺史也姓王。

杜宣缘目光一顿,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笑来,对其他人道:“原是如此,在下匆匆抵达姜州,还不曾拜会过王刺史。”

周围人也都笑起来,气氛再度其乐融融。

——这御史虽年轻,但显然是个懂事的,他们自然放下心来。

不多时,这场宴会的主人终于登场。

虽然是王刺史邀请杜宣缘赴宴来的,但他并未对杜宣缘有多的注意,只寒暄几句,问了问皇城近年来的风土人情。

杜宣缘笑着应答,滴水不漏。

若是一个怀揣着叫高官另眼相待的年轻人,恐怕要被王刺史这种特意积极邀约,宴席上又不冷不淡的态度刺激到。

不过杜宣缘的心思全然不在拉帮结派上。

丝乐钟鼓暂歇,宾主尽欢地散去。

两个格外年轻的身影怎么来的、又怎么离开。

王刺史抿一口去年的陈茶,眉头微皱,听着门房回禀,浅浅“嗯”了一声,挥手令他退下。

“那个陈仲因有点意思。”

他下首的长史道:“待人接物,行事老道,不像个二十岁不到的寒门子弟。”

王刺史轻笑一声,道:“这是穆旗奔的福气,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好吃好喝招待着,送走便是。”

长史应了一声,又道:“常峪县令说的那件事。”

王刺史“啧”一声,手中的杯盖落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一个王家旁支,既然证据、口供齐全,按律法办事,总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

“哥哥。”

阿春见周围没什么人,凑到杜宣缘身边小声问:“那个杀人的女子,是张哥哥口中麻烦你打听的人吗?”

杜宣缘笑道:“想知道?自己打听去。”

阿春闷闷“哦”了一声,又在杜宣缘身旁絮絮叨叨:“西梅镇人,嫁给王家,年前带重病的丈夫求医……我觉得就是张哥哥心心念念的姑娘。”

“光觉得可没用啊。”

阿春自顾自道:“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丈夫,她几个月前分明是那样渴望自己的丈夫好转起来……”

杜宣缘不回话。

阿春又道:“说不准她的丈夫只是旧病复发,旁人误会了呢?”

“你读过《洗冤集录》?”杜宣缘突然打断她的话。

“啊?”阿春一怔,摇摇头,“没读过。”

她连《洗冤集录》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杜宣缘扫了她一眼,道:“我们不做判案的营生。”

阿春愣在原地。

待她回神时,却见杜宣缘已经走远,阿春赶忙追了上去,道:“可哥哥不是答应去打听那位姑娘的近况吗?”

“是啊。”杜宣缘应得干脆。

“明天早起去趟西梅镇,打听打听张承绩的旧青梅,即便当真是那杀夫犯妇,这不是还没有处斩吗?能问问近况。”

阿春这回是彻彻底底愣住,定在原地看着杜宣缘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连自己怎么回到驿站、上床睡觉都不记得。

一大早听见隔壁屋传来动静,阿春“腾”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噔噔噔”跑到门口,抻着脑袋看外边的情况。

杜宣缘已经收拾齐整,偏头看向阿春,道:“收拾一下,准备去西梅镇。”

阿春又高兴起来,急急忙忙换上半旧的衣裳。

她一觉睡醒,觉得是昨晚夜色太凉,让她听着杜宣缘的话都有些心寒,实际上“哥哥”并不是那个意思,她一定会伸出援手的!

直到她们顶着凉飕飕的小雨,抵达西梅镇所属的常峪县县衙。

阿春晕晕乎乎地看着大人们你来我往。

直到跟着杜宣缘一脚踩进阴森森的牢房,那股刺骨的寒意再度席卷而来,令她牙齿都在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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