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暗探

巨大的舆图摆放在室内。

江南地段的山川河谷详细地绘制在其上,代表各方军队的旗子安放其间。

汍江以南被横贯东西的麓山山脉切分成山南山北。

山南六州由穆骏游率安南军驻守。

山北除却吴地四州,西边还有一块地方,地势高耸、地形复杂,人烟稀少。

只是因为交通不便、距离姜州太远,对于吴王而言鞭长莫及,所以他才将自己的私兵放在姜州、浮州之间这一段山脉上,好时时看管、调动。

不过现在看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也没控制得住这伙人,全叫严望飞给送了。

杜宣缘和穆骏游都作沉思状,盯着舆图默不作声。

“此人既然身在江南西北方向的山地,又掌握他的动态,我们可以派一支轻骑,先把这人斩了。”穆骏游先开口。

显然他对这个带人偷袭浮州、试图劫走自己妻女的小人恨之入骨。

杜宣缘松开抱肘的双手,指尖在舆图的右上角轻点:“穆将军,您是不是忘了东边还有一支黄池军,跟吴王关系暧昧。”

江南也不是他安南军一家独大。

吴地还有一支黄池军,数万兵马,与穆骏游的安南军分庭抗礼。

——在某些方面,黄池军和安南军也是相互监督、牵制的存在,黄池军的军首跟穆骏游确实有点小矛盾。

虽说黄池军不为吴王所用,但到底跟他挨得近。

平时吴王问他借点兵、黄池军去帮忙做点无伤大雅的小事,那也是不在话下。

吴王本身手下还豢养着合乎规定的五千私兵。

说吴王缺人,实际上他缺得是足以支援他“成大事”的人,至于做占据一方的藩王势力,不论是名义上的总督身份,还是明面上掌握的兵力,吴王都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说,严望飞这家伙还真是飘啊。”杜宣缘喃喃出声。

但归根结底,还是吴王既想要更进一步,又想为自己留一条退路,既要又要,所以才叫严望飞这个光脚不怕穿鞋的找到可趁之机。

“吴王竟还想用他。”穆骏游嗤笑一声。

继而再次沉默下来。

“严望飞不是关键,要杀他也不难。”杜宣缘道,“关键是得清楚黄池军的态度。”

在还不明确黄池军的态度下,穆骏游要派人横跨大半个江南,进山解决严望飞这个祸害,说不定会引发吴王破罐子破摔的连锁反应。

“将军!”外边突然传来一声,“熊参军回来了!”

眨眼间,喜笑颜开的熊门便掀帘而入。

他腋下夹着一个大包袱,身上的衣裳还沾着大块泥点子,他瞧见杜宣缘也在,乐呵呵朝她问了句好。

“查得怎么样?”

熊门把布包往地上一丢,笑道:“幸不辱命!”

二人闻言皆喜上眉梢,近前来看着熊门解开布包,只见布包里是一大捧土块、石头,大小皆有,奇形怪状。

熊门从中挑出两块典型的,举到二人面前。

“我顺着姜州地段的大坝一路往南走,找到了这些。”熊门道,“看样子是用上炸堤坝的法子,姜州的堤坝是用夯土混石筑成主体,去年还花了大价钱重修过,毁堤的难度大,应该是先用铁楔子凿进去,灌入火药,等雷电交加时,借雷声做掩,引爆埋在堤坝深处的火药,炸毁堤坝。”

穆骏游及山南官员被吴王扣留下后,他们带来的下属要么留在官驿,要么被遣散回去。

熊门便借机去完成他们在抵达姜州前就交代给他的任务,因为绕了一大圈,他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安南军的驻扎地。

只要做了某件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熊门带回来的石块上可以明显看到楔子凿开的痕迹。

火药燃烧的痕迹与土块融为一体。

“人证、物证都有了。”杜宣缘摩挲着手中的石块,金属凿开它后遗留下的尖锐裂痕抵在指尖上时产生阵阵疼意。

“可惜都指向王刺史。”穆骏游轻叹一声。

本以为抓住那些“流民”,便可指向吴王,谁料这些人只知王刺史与严望飞,甚至都不清楚他们真正的主人是谁。

不过由此可见,这些人本就不是吴王真正想要的主力。

“等等看皇帝的态度吧。”她将石头丢了回去。

.

杜宣缘自军营回到她在丹州租的小院里。

叶慧娘正在打理院子里栽种的花草,听到脚步声抬眸朝杜宣缘一笑。

虽然她现在行走无虞,可面色却越发苍白。

阿春常常凑到叶慧娘身边,担忧地询问她身体状况,叶慧娘只推说自己气血两亏,需要多加静养。

可她的态度一直很平静,从容地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阿春呢?”杜宣缘随口问道。

“和如意出去玩了。”叶慧娘答。

阿春虽然认了穆骏游夫妻做干亲,但才能下地就跟着杜宣缘跑回丹州来。

短短月余,穆凭意已经唯姐姐阿春马首是瞻,也跟着她爹跑来丹州。

两个年轻的姑娘无事便结伴出行,漫山遍野地玩。

她们正聊着呢,“曹操”便应声而到。

“哥哥!叶姐姐!”

伴随着清脆的呼唤,“哒哒”的马蹄声接踵而至。

阿春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欢欣鼓舞地朝杜宣缘二人挥手。

她踩着马镫一夹马腹,小马驹快步闯进院子里。

“吁——吁——”阿春又急急拉住缰绳,生怕它不小心踩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好漂亮的马儿。”杜宣缘赞叹道。

阿春得意地扬着下颌:“我一眼就挑中了它,干爹把它送给我啦,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赤玉。”

没过一会儿,后边又传来阵马蹄声。

面色煞白的穆凭意小心翼翼地骑着一匹白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歹阿春以前还跟着杜宣缘骑过两次马,穆凭意虽然是穆骏游的女儿,但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一直跟着母亲在浮州生活,很少到军营里来,更何况骑上马到处乱跑。

阿春跳下马,立马转过去伸手接住滑下马的穆凭意。

“你第一次骑,就骑得这么好!我第一次骑马的时候都被颠吐了呢。”

阿春的声音传到杜宣缘耳中。

她瞥了眼因阿春的话露出腼腆笑意的穆凭意。

——就杜宣缘那骑马速度,任谁第一次上她的马,都得天旋地转。

“这匹马叫浮云。”阿春拍了拍穆凭意骑得那匹白马,对杜宣缘道:“也是我挑的、取得名字哦!”

杜宣缘笑着说:“那一定是匹神马。”

阿春不懂又老又烂的网络梗,因为杜宣缘的话更是开心。

.

上班如上坟。

尤其是对于一个从出生后就注定稳登皇位、对皇帝这个职业的责任并不放在心上的皇帝。

各地官员每月例行上奏的文书堆积在桌案上。

皇帝不耐烦地速览着这些又臭又长的文书,上边的内容大多是各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姜州、丹州、浮州三个受灾的地方值得他多看几眼。

他随手将又一份泛泛之谈的书信丢到一旁。

只是在拿起下一份的时候,皇帝的动作一顿,伸手将这封匆匆扫过的信捞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再看这封信的署名,烦躁的神色一消,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瞧瞧,朕这位渎职的督军御史送来了什么样的一封信。”

皇帝再启阅览。

初看时的想法与先前随意一瞥的观感一致,就是一篇言之无物的锦绣垃圾。

只是第二遍看完,皇帝的神色渐渐有些凝重。

他翻弄着这几页纸,又折回去再看一遍。

眉头越皱越深。

皇帝放下手中的信纸,思索片刻后,唤来他的影卫使,令他即刻飞书,动用黄池军里的探子查查吴王的动向。

就像安南军里的高淳刚,大成四支势大的地方军里都有皇帝安插的探子。

大多身处低位,起一个暗中监察的作用。

即便像穆骏游那样有所察觉,各军军首一般也不会对这个探子下手,给皇帝留个安心。

——穆骏游当时以为杜宣缘是皇帝或太后的人,特意将高淳刚安排过去以作试探,结果倒好,杜宣缘“帮”他把这个钉子拔了,叫他更成皇帝的眼中钉。

来自宫中的信鸽落到一座小院里。

常驻一处的地方军中,许多兵卒会选择在当地成家立业,拿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所获的饷银在城中购置住宅安置家人,军营无事的时候便回家居住。

信鸽甫一落下,便引起家中女主人的注意。

她家男人立刻起身揽住妻子,温声交代些事情,将她暂且引走。

随后这名男子一改那副温良恭俭的模样,面色沉沉地抓住信鸽,取下鸽子脚环上挂着的字条。

他看完字条上的内容,便径直吞下一指宽的纸张。

正在屋里准备晚餐的女子听见她男人高声道:“赵二找我有些事情,我先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女子将正在准备的菜肴往盆里一丢,气呼呼朝窗外喊道:“那你叫我准备这些做什么!”

已经远去的男人的大笑声被风吹了过来。

可女子再见到自己丈夫时,他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鲜血淋漓的尸首,只剩下半张完好的脸,让人能勉强分辨出他究竟是谁,被野兽撕咬的伤痕横亘在这具躯壳上。

送回尸首的是男人军中同僚。

他站在一旁面色哀伤地说:“是今早有樵夫在山上发现的,许是夜间上山遇见大虫、豺狼之流,遭了害。”

女子难以接受,连连摇头。

她道:“他说是去见赵二,又怎么会上山去?”

那同僚敛下眸中的思虑,只道:“许是又有些别的事,才上山这一趟。”

别的宽慰之语,他是再也说不出来的。

行伍营生本就是火中取栗,更何况兼行暗探之举。

他转身离开这处染上血腥味的小院时,听见身后传来难以抑制地痛哭声——这段姻缘,最初还是他们将军帮忙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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