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点点星光为墨色般的天空作点缀，从窗外望去，高楼大厦林立，灯火依旧通明，街道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华灯初上，笙歌渐起，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此时，与之繁华形成反差的屋内，方果正端坐在电脑桌前，面前是那本摊开铺平的《雪无言》，昏黄的灯光下，文字更显得寂静柔和，令她有些许困倦。

方果抬眼看向桌上的小闹钟，时针已指向晚上八点半，秦川那句莫名其妙的问句，依然孤零零地停留在对话框内。

方果看看书，又看看手机，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有了上一次采访工作被别人捣乱的经历，方果这回不敢再拖延，看到那条莫名其妙的询问后，她立马就截图下来发给了季缘，问该怎么回答。

没过多久季缘就给她回了几条语音，方果一听就能想象到师傅在屏幕对面的表情，顿时笑出了声。

“扯呢吧？我们还没正式采访，他先问我们问题？！”

“这人还挺有意思……没事，你不用太紧张，就随便跟他说说你的感想就行，没准还会对采访有帮助呢，看好你哦。”

方果回了个“好”的表情包，回到住处之后就接着读书，现在已经看到了最后一章。是男女主重归于好的情节，放在平常这种桥段是很能打动她的，不说哭湿一包纸巾吧，也是会掉点眼泪的。可现在她盯着最后一页的文字，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雪无言》讲的是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男女主在大学打工期间认识，之后因为相似的三观和喜好而相熟相恋。这期间，男主带女主去过疆域滑雪，二人感情迅速升温。然而毕业后没过多久，两人就因为工作，异地等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最后，两年后二人重逢，去到了同一座雪山上旅行，这次经历让女主回想起了从前和男主恩爱的种种，最终决定回心转意，和男主再次在一起。

方果坐在桌前干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出来，只好拿起笔，按照书中内容在白纸上大致理了一遍时间线，顺带列了下人物关系。

她首先用红笔列出了自己最疑惑的点，也就是二人最后一次去雪山的经历。书中描写二人去雪山的经历统共有三次，其中有两次是在二人毕业之前，另外一次则是在二人分手的两年之后。

前两次滑雪的经历都还算正常，男主和女主在放假的时候一起甜蜜旅行，吃吃玩玩顺便看看风景，挑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最后一次滑雪的情节实在是太奇怪了。

两人在分手两年后在同一家公司再遇，男主正值工作顺利之时，有旧情复燃的打算，于是向女主提出再去一次雪山的邀请。而女主给出的答复却是——

“真是笑死人了，都当上经理了，怎么还惦记着您那破雪山呢？想都别想，我宁可换地方待也不想再看见你，更别提去旅游了，滚。”

女主所展现的是斩钉截铁的，明确的拒绝，态度坚定，很难说得动。于是男主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搭理对方，自己找了个节假日跟团去雪山了。

到这里还算是正常，可是到结尾，男女主竟然是碰巧出现在了同一座雪山上。女主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什么回想起了大学期间的甜蜜经历，回想起二人之间的真心，于是不管不顾地跟男主复合了，甚至于在方果看来，她还比以前更加地……讨好男主。

“这怎么可能呢……”方果眉头紧皱，喃喃自语着，在结尾处用红笔画了个圆圈。

在她看来，《雪无言》就只是本再普通不过的言情小说，水准不怎么高，里面文艺的句子随处可见。最近能够爆火，大概也就是因为秦川将去过多次雪山的经历融入故事里，才让文字有了真实感和特别之处。

而方果能坚持看到现在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发现书中的一些内容与那个梦的内容有了重合。譬如雪山，譬如一对奇怪的情侣，再譬如现实中同时与二者有关的人——秦川。

不对……不对。

方果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想法——这本书还存在另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读完了全部章节才能注意到的问题。

这本书中的人物除了男女主之外，都是十分模糊的。以及在她的梦境里面，能够看到的人，也只有那一对情侣。这有些违反常理，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或许秦川想要突出的是男女主的故事，所以刻意忽略了对其他人物的刻画。

可如果将书中故事与现实对应的话，就算没有其他人物，男主身边的那个女主呢？她在梦境中见过的那对甜蜜的情侣中，男生的脸与秦川重合，可是，依偎在秦川身边的，那个笑得甜甜的女生呢？

为什么她没有在现实里出现？

方果思来想去，觉得这也是个不小的问题。她拿过手机，在输入框中写写又删删，犹豫再三，给对方回过去了一段信息。

“秦先生您好。您的《雪无言》描写细腻真挚，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十分动人……只是我有一个小问题，最后去到那座雪山上的，真的是女主角李子宸吗？”

窗外夜幕依旧，星星无言。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座公交站静静伫立着，两边的树木应风而呼，摇摆着光秃秃的枝丫，似在回应着谁的呼唤。

一辆公交车驶来，在站牌前缓缓停下。

“各位乘客，东风路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您拿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

随着提示声音响起，车门打开，一对母子从车内走出，来到了摇摆着的树木旁边。

老太太看起来已有六十多岁，黑发与银丝交织，脑后有一个盘得整齐的发髻，面上是经岁月镌刻而留下的皱纹，眼窝深陷，眼睛不大，在路灯照耀下闪烁着沧桑的光。

她手上拎着个包裹，环顾四周，似是在确认所在地。

一旁背包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看了下站牌，吃了一惊，忙转头对那老太太说道：“坏了，妈，咱坐过站了。”

老太太哭笑不得：“你眼神又不是不好使，咋还能坐过站呢？”

男人挠了挠头，“那它俩站牌也太像了，一个东风路公园一个东风路站，谁知道市里这样呢……小黎之前也没跟我说过。”

不知为什么，一提这个名字，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空气一时陷入尴尬，周遭只剩下晚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老太太轻声叹了口气，将包裹挎在肩上，一步步走到男人身边，“行了，咱们这趟不就是来找她的吗？到时候找着了再让她跟咱们亲口说说。”

——说说嘉民市的繁华，说说你吃过的苦，说说你那一年究竟去了哪，说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

男人点了点头，一手牵起老太太的手，一手拉着行李箱，在夜色中向来路返回。

“小黎十五岁的时候，要是没有你护着，哪能从村里逃得出去。”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叙说着旧往事，她的声音平而柔，带着老岁月的厚重感。

男人原本平稳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微微笑了。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某个正午，女孩面对着他站在村子口，撕心裂肺地喊他哥。

彼时，他被继父一拳打在脸上，之后又被狠狠踹进泥地里，身上痛得像要散架一般。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放开手，很快又爬起来紧紧抱住对方的腿，让他一步也挪不开。

透过被泪水和血水沾染的泥泞，他看见女孩抓着旁边的石头想要砸过来，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里，嘴唇边只剩下一个字。

“跑！！！”

跑得远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继父禽兽不如的打骂和欺压，去外面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外面一定会比这里好吧？一定会的。

之后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可能是被打晕过去了，也可能是憋晕的。不过回望人生过去这三十几年，他没少跟别人干过架，而保护妹妹逃出村，是他觉得最自豪的一次。

到如今……到如今，禽兽死于仇杀，他们母子二人终于能逃出生天，来到她生活过的城市里寻找消息。

“唉，前几年还频繁给家里寄东西，后来就联系得越来越少，”男人数着年岁回忆，“往前数个**年，就再没跟家里联系过，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话虽如此，二人心里其实都暗暗希望着她不要出什么事，只要是平平安安地生活着就好。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返回到被他们略过的东风公园站，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市区。从公园到市区不过几分钟的路，看着近在眼前，可是又好像远在天边。

二十多年，从十五岁的女孩跑出家门，到二人冲破桎梏站在她曾经站过的地方，中间多少心酸无奈，只藏在他们心深处，难以对他人讲。

男人握紧了老人的手，带着她向那繁华地一步步走去。

临近晚九点，景阳大饭店的人声依然鼎沸，金色的大招牌在夜色作衬下更显闪耀，店内热汽升腾，觥筹交错，喧闹声声入耳，正是一派烟火气。

两人走入店内，前台经理笑眯眯地起身迎接，“欢迎光临，两位顾客，请问有预约吗？”

男人朗声回道：“你好，没有预约，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

谈话声，碗筷碰撞声，走动声重叠成一首混乱的乐曲，他的声音却没有因此被吞噬。经理脸上的微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彬彬有礼的原貌，询问道：“好的，请问您要找谁？是我们这里的员工吗？”

“应该……是的。我妹妹，陈黎，是不是在你们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