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门口，阳光透过梧桐树洒下斑驳碎影。

方果踩在影子上，看着熟悉的报社大门，内心踟蹰着不敢走过去。身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正值中午，热浪与喧嚣一齐在背后奏响。

微风拂过，吹乱了发丝，也吹动了心弦，她犹豫片刻，还是毅然走向了大门。

到了二楼，同事们仍在各忙各的。方果刚回到工位，东西还没放下，旁边同事就让她去找季缘。

她点了点头，抱着东西，连外套也没脱就匆忙去了办公室。

季缘仿佛和她心有灵犀，把空调开到了26℃，方果一进门就被冷风吹得一颤。

“坐那吧。”季缘正盯着电脑屏幕，眼神都没有挪开一秒，好像早已经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方果的眼神在办公室怯怯地乱瞟，好像头一次来似的，随后抱着笔记本慢慢地挪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室内静极了，只剩下衣物摩擦和敲键盘的声音，方果不由得想起了高中时候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场景，和现在竟有些相像。

“瞅你那怂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季缘停下了手，不屑地看着她：“那会儿杠我不是挺有志气的？怎么现在瘪了？”

方果似是有点羞愧，咬着唇不说话，只是打开微信聊天界面，拿到了季缘面前。

“这……”她一时语塞。

意义不明的两句话，像是威胁又像是邀请。

方果这时似是才想好了措辞，终于开口说道：“师傅，这才是秦川，一个精神病人，一个……骗子。我们对他提出的那些问题，他给的回答都是假的，甚至，他还在刻意隐瞒那次雪崩的真相。”

季缘把目光从电脑移向方果，二人对视一眼，她忽然觉得这孩子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抱歉，师傅，我那时候不应该说话那么冲……”方果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季缘欣慰地一笑，接上了她的后半句话：“但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帮他们。”

“……嗯。”方果点点头，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还有，我想跟您请个假。”

说着，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伸手指向手机屏幕，“我得答应秦川邀请，亲自去一趟雪山，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

“不行！”季缘态度急转直下，狠狠拍了下桌子，“方果，你这是旷工，严重旷工！你想帮他们查，我能理解，刚刚你冲动，我也不在乎，但是你不能这么办事——你拿这份工作当什么了？！”

方果刚要辩解，就听见身后的办公室门被撞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进来。

“嘶……谁！谁撞的我？！”

徐悦冲门外大声吼了一句，没人回应，她揉着脑袋看向门内，季缘和方果一齐看向她，不过季缘脸是黑的，方果则不明所以。

“呃，打扰了，你们继续，我走了哈。”徐悦干笑着就要开溜，却被季缘一句话拦住。

“进来听呗，外面多热啊。”

她冲徐悦招了招手，笑容带上了些许冷意。

徐悦偷听的时候胆大得很，现在却不敢踏进门一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抬腿就要往外走。方果虽然处于窘境，但也不想连累别人，何况是不熟的徐悦，于是不动声色地靠近办公室门，准备等徐悦一走就把它关上。

下一刻，季缘发了话：“徐悦，你进来。”

这下没办法了，自作孽不可活，徐悦蔫着脑袋走了进来，在季缘眼神示意下顺带关好门。不过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疑问，要只是简单偷听的话，季缘不至于把她叫进来，顶多就是数落几句就放走了，现在还整出一副审讯的样子，她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季缘没时间拐弯抹角，冲着方果抬了抬下巴：“这件事情不是咱们一般人能够处理的，现在法制社会，交给法律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他们不报警你还不会吗,怎么就非得去那个雪山？”

方果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傅，一件事情，从别人口中知道和自己亲眼去看，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去一趟雪山。而且我刚刚和那两人对了下信息，那女孩失踪已经很久了，报警查的话要花上不少时间，从秦川这边下手，没准能够更快找到线索。”

“你能比警方还快？”徐悦忍不住开口。

方果再次点开微信，将秦川的消息展示给二人看:“他更快，已经准备跟团去了，还把信息发给了我。还有一件事--秦川患有精神病。这事情年代久远，人物信息不全，嫌疑人还有精神病，至少我要先去雪山一趟。

如果一定要记旷工，您就从我这个月的工资里扣吧。”说完，她直勾勾看向一脸为难的季缘。

对方好像依然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坚持了拒绝：“就算是这样也不行，你去乖乖报警。”

方果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谁知道这时徐悦忽然发话了：“季老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缘不以为意：“有屁快放。”

“就是，按她刚才说的，那个秦川给咱们的回答好多都是假的，”说着说着，徐悦恨得牙根痒痒，“特么的，咱们准备了好长时间的提纲，来回对了好几遍流程，让他这个孙子给全毁了。你们都不生气的吗？！”

方果还没作出反应，徐悦接着骂：“反正我是挺生气的，不如这样，不就是个雪山吗，我俩一起去，把事情搞明白，完事蹭个采访回来交差。”

季缘无奈扶额：“一个采访而已，又不是非要找秦川，大不了我们就再换一个人。”

“其他人可没有秦川这么特别啊，季老师，”徐悦掰着手一条一条分析：“第一，他身份特殊，第二，他的经历也离谱，骗女孩子谈恋爱，还跟失踪有关。这些都是咱们挖到的一手资料，如果能把这事搞清楚，不光能帮他们找女儿，咱们报社的专栏也能弄个开门红。您看呢？”

方果被她这一番分析说得一愣一愣的，刚要开口，却被徐悦拉住了手，对方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季缘思忖半晌，终于敌不过新采访和开门红，妥协道：“这样，反正最近一周事情应该也不多，你们跟团去雪山查一查，就当赌一把。不过旷工还是得记，我跟部门那边通融一下，给你们少扣点。”

徐悦猛地捏了一下方果的手，她吃痛，忙给季缘道谢：“谢谢师傅！我们会努力查的！”

徐悦笑着补充:“一个星期左右，我们把专访文件给您，您再修改。”

季缘挥了挥手，被两个小孩烦的不行，让他们快走。方果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徐悦一把捂住，连拖带拽弄出了办公室。

“你傻啊！”徐悦连忙关上门，急得往她脑袋上弹了一下，“说什么说，再说她又要反悔了！”

方果不解：“这事情跟你没关系，为什么帮我找补？”

她想问清楚——毕竟两人之前的过节还没弄清楚，现在莫名其妙被帮了忙，心里不安。

徐悦没忍住，一巴掌拍在她脑壳上，力道却很轻，“实习期间做出重要采访可以给履历加分的啊，傻姑娘，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了。”

方果沉默了，没有再多说闲话，带着资料和采访内容去了徐悦工位，两人从雪崩事件串起，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串联起来，并共同开始了对于雪山计划的制订。

不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至少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了，她带着陈黎家人的信任，徐悦争取来的机会，以及对多年梦境的不解，兜兜转转，又要回到一切的起始点。

而真相近在咫尺，只待揭开。

-----------

两天后，出发前夕，方果再次做了那个梦。

和往常一样，景物，人物混乱而破碎地拼接在一起，让人辨认不清。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实中对于这件事的调查更进一步，她潜意识地注意到了梦境中更深层次的细节。

这一次听到呼喊时她发现了异常，那是个女声，因为风雪的缘故有些模糊，但声音很大，就好像是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她说的是……

“抱，抱……树……我……坚持……”

树？那棵树？坚持什么？

疑问一闪而过，下一瞬，在无数张熟悉的碎片景象中，方果看见一片刺眼的红，像是人身上的血迹。

仅是短短一刹，但触目惊心。

恰在此刻，男声响起，被痛苦填满了字句。

“……黎！！”

方果猝然惊醒，冷汗直冒，不住地喘着气，仿若刚从深水中爬出来一般。方才经历的恐惧感和绝望感如潮水般逐渐退去，但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让她难以应付。

她转头看向窗外，天还是黑的，月亮孤零零地悬挂于高楼上方，应当还是凌晨。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多，还有六个小时，她就要坐上去往疆域的高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而这个梦，会不会是某种启示呢？

怀揣着这个问题，方果复又躺下，但之后睡得并不好，半梦半醒间，天空一点点明亮起来，很快就到了要出发的时间。

早晨，方果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赶去了车站，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徐悦到得早一些，已经占好了座位，正悠闲地刷着手机。她今天梳了两条麻花辫，脸上架着副墨镜，上身黑T恤下身牛仔短裤，看起来酷得很。

一看见方果，徐悦便笑着招呼她过去，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我刚看见秦川了哦。”徐悦左右看了看，见别人都在低头玩手机，于是小声告诉方果：“看见了没，在那，跟咱们隔得也不远，一会儿上车，咱们盯着点他。”

方果按她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见秦川正坐在另一排椅子上，低头看着书。

不……他看的不是书。

是书中的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