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先再次见到叶胜，是下一周的周一。

叶胜早读时没像先前一样睡眼惺忪，一般周一的早上他是没精神的，周末的大部分时间叶胜都靠打游戏度过。

但今天的叶胜显得非常有精神。

他看上去专注地盯着语文课本，专注程度和闵先有一拼，不过闵先知道他在走神。

整整十分钟过去了，叶胜的书页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也一动不动。

叶胜的反常闵先很关注，关注自己的竞争对手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很快注意到叶胜在走神。

这样想来，自己也没有多认真。

搜集情报不算不认真，闵先安慰自己。

一下课，叶胜挺直的腰背立马垮了，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周野站起来往他的方位看了看，坐了回去。

闵先没有那么八卦，他不想吃瓜，但一来，他是见证者，二来，这瓜涉及到他的头号竞争对手，他非常容易推导出叶胜必然没有接受周野的表白。

叶胜纯直男，他是知道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作为同类，他不同情周野，招惹直男是最大的愚蠢。

此后，每次下课，除了上厕所，叶胜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到了晚饭时间，周野过来问他要不要去打球，叶胜婉拒了，“今天身体不适，你们去打吧。”

钱嘉超回头看着叶胜，做作地关心说：“胜哥，你身体不舒服啊，咋的了，白天我看你一直在睡觉，这周末干嘛了？是不是周末撸多了？”

叶胜正在喝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滚，今天不太想动。”

现在的他，听不得这种玩笑，尤其是在周野面前。

钱嘉超扭头转向周野，“胜哥不去，咱俩呢？”

周野看向叶胜，叶胜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桌上，没有抬头的意思，他脸上难掩落寞，“既然如此，改天再玩吧，去吃饭吗？”

叶胜摸了摸肚子，“今天没胃口，你们去吧。”

什么都不知道的钱嘉超瞬间觉得叶胜是真有点虚，说话正经了几分，“怎么回事，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你帮我带个面包回来。”叶胜把自己的饭卡递给钱嘉超。

钱嘉超只好和周野一起去食堂，周野神色颇为无奈地看着叶胜，欲言又止，被钱嘉超催着离开，两人一走，教室里瞬间没什么人了，起码叶胜和闵先周围没人。只要声音不是太高，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

人一走，身体有恙的叶胜立马支棱起来，眼睛炯炯有神，伸了个懒腰。

叶胜转过身，正对着闵先，“请你帮个忙。”

闵先抓着笔，笔尖轻轻一动，他看着自己的习题册，眼睛一眨不眨。

叶胜磨磨蹭蹭，半天没好意思开口，一会儿摸脖子，一会儿抓笔做心理建设，徘徊了半天，眼看着闵先要转头，忙说：“周六在奶茶店里的事儿，希望你能保密。”

窗外一片青黑，对面教学楼里的灯泛出温暖的光，隔着玻璃像斑斓的琉璃，晚风吹动靠窗同学桌上的草稿纸，哗啦几声。

闵先答得干脆利落，像几乎没有思考，“好。”

闵先回答如此简洁利索，反而让叶胜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尽管他知道闵先一定会答应，闵先后来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叶胜只好主动结束了这次对话，他本来还想对闵先解释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看上去，闵先对此毫不关心，也并不惊讶。

叶胜喉结轻轻滑动，有句话他憋不住，一定要说。

“你同桌百分百不喜欢男的，你放心。”

闵先不为所动，伸手翻了一页书。

叶胜相信闵先，搞定了闵先，只剩周野一个麻烦，周野难度太大，超出了他的知识和能力范围，他搞定不了，只能躲。

谁懂，好兄弟竟然喜欢自己？

他喜欢男的也就算了，可他竟然喜欢自己！

怎么不去喜欢钱嘉超！叶胜邪恶地想。

叶胜躲了一天，身心俱疲，躲人根本不是什么好活儿。何况他手段拙劣，演技拉胯，他一个人应付不暇。

最后一节晚自习，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叶胜在座位上专注认真地思考晚上该如何躲避周野。

按先前的日程，周野一定会邀请他一起回家。

瑟瑟发抖。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身体不适挡了一白天，晚上这个理由失灵了。

他总不能不回家，叶胜很是头大。

他谨慎地左顾右盼，思来想去，自己身旁的人倒是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叶胜心里有了主意。

“闵先。”叶胜一边翻着数学书的目录，一边低声喊了自己同桌一声。

四周安静，闵先以为自己幻听了，但他不放心，抬头看了一眼叶胜。

“以后放学，我给你补课。”

闵先：“？”

叶胜越过三八线小声说：“为了报答你帮我保守秘密的恩情，我每天放学帮你学一会儿，怎么样？”

非常不怎么样。

闵先在心里脱口而出。

叶胜看着十分诚恳，对着目录认真规划补课安排，但这对闵先来说，完全是不必要的，不是雪中送炭，也称不上锦上添花，他说：“不用，我做的事情其实都不能算是帮忙。”

“当然是帮忙。”叶胜反驳，“我知道你很想让我帮你，但不好意思说，没关系，我只帮你补一门数学，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对我来说，就当巩固知识，其实也有好处，所以对我不是负担，你不用多想。”

但是我有负担。闵先在心里说。

“谢谢，但真的不需要。”闵先再次拒绝。

“你需要，你数学考33。”叶胜看着闵先，眉间轻微漾起涟漪，换作除了闵先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如果叶胜说他要为对方补课，对方按理来说应该赶紧答应，抱牢大腿，甚至怕叶胜反悔。

叶胜单手撑着下巴，“你真的有点奇怪，你有时候比周野还奇怪。”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两秒，闵先心虚地看着叶胜，他大脑飞速运转，迅速思索片刻后说：“好吧，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不麻烦。”叶胜瞬间眉开眼笑，他坐回去，开始认真制定计划。

反而是闵先开始托着下巴思考，每天放学腾出二十分钟听叶胜讲课，时间不能说多，但也不算少，他得想个法子，让叶胜主动放弃，坚持几天算了。

铃声一响，到了放学时间，叶胜立马凑了过来，翻开数学书第一章，从头开始。

闵先安慰自己，听听，学霸讲课有学霸的风格，说不定有额外收获，何况他丢失的这些时间也是对手丢失的时间，不亏。

不知不觉中，闵先已经把叶胜认定为自己最应该关注的对手。

钱嘉超看叶胜给闵先讲东西，没有打扰，背好书包等待，周野过来，直接喊叶胜：“叶胜，走了。”

叶胜鬼鬼祟祟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大光明，他指着闵先说：“我要给他讲讲数学，你们先走。”

钱嘉超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扫过来，“讲数学？”

叶胜一本正经地说：“嗯，他的数学实在太差了。”

钱嘉超倒是觉得没什么，周野站在白炽灯光下，他沉默地看着叶胜和闵先，脸上仿佛抹了一层发亮的暗色高光。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哀怨，好像有什么酸楚的话说不出来。

钱嘉超突然想到之前不管有什么事，大部分情况下，周野都会等叶胜忙完，然后一起走，他先走掉，周野都不会走，而是坚定地等叶胜，钱嘉超一直以为周野是独生子女，回家很无聊来着，他看周野一动不动，人还发愣，替周野问叶胜：“讲的东西很多吗？我俩等你？”

叶胜忙摸着脑袋说：“不用等我，你们先走，可能会很晚，二十分钟打底，如果闵先有别的问题，还会再往后拖。”

钱嘉超对二十分钟表示诧异，但一想到对象是闵先，似乎变得合理，他回头看周野：“二十分钟呢，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周野整个人一副懵懵的样子，仿佛被钱嘉超的话突然惊醒，钱嘉超觉得他一瞬间成熟了十岁，可能因为脸上过于苍凉的神情。

“我和你一起先走。”半晌，周野说，他看着叶胜道别：“叶胜，我走了。”

叶胜抬了抬头又很快垂下去：“嗯，你们路上慢点。”

周野和钱嘉超一走，教室里瞬间空了。

安静像空气一样，叶胜转头发现闵先正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意味不明。

看到周野来喊叶胜放学的时候，闵先立马秒懂叶胜给他辅导的真实意图。

知恩图报里五分假意，五分真心，叶胜拉他挡枪了。

头顶的灯好似摇摇欲坠，闵先眼前出现了摇晃的白光，低头学习太久，偶有一点晕眩。闵先想当场拆穿叶胜，看到叶胜已经低下头去亲自整理笔记，目光专注，下颌线条松弛地绷着，侧脸像白玉一样。

闵先最终没有开口，他去看自己的书，任由叶胜在一旁安静地整理。

时间像指间的沙子，沙沙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