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俘虏

1941年11月,雪势生猛,晶莹剔透的白色粒子堆叠,将硝烟层层粉刷。

最后一颗子弹飞出,别尔就被长枪抵在堑壕上。背后是他刚咽气的伙伴,触感温热湿润。

他想挪开,但眼前的德军偏要这样羞辱,嘴里不停叽里呱啦些什么。他不懂德语,也不知道德军为什么会觊觎并开始侵占他们的家园。

“你们被俘了!”

很标准的苏联话,不用猜也知道,又是一个出卖国家的龟孙子。

别尔在心里咒骂他,也咒骂自己。

自6月纳粹德军开启闪击战后他们就处于被动,他本该开着装甲车打反击炮,但机械部队需要先遣队,他成了其中一员。

五个月来,他在边境扼守重要关隘,失守后和队员们将敌人引入森林,踩着纷飞的落叶绕过沼泽区埋伏,在德军陷入泥沼后回击。

他对其中一个士兵开了很多枪,脑浆飞溅才停,只因为对方身上批着刚扒下来的熊皮。

进入11月,德军觉得冷了,他们也好不到哪去。

起初雪只是绥绥而下,落在掌心还能看见纹理,后面就没时间细看了,他们退无可退。

本祥和的城镇升起浓黑的烟,死寂的雾。

机械装备报废失灵,积雪把那些疮痍都堵住才不至于湮灭最后光泽。

可他们还是被俘了,事实如此。

他被敌军的枪杆揍了好几下,颧骨生疼,可能错位了,看起来应该很滑稽。

那人换了一副冷肃的脸叽里呱啦,这次别尔懂了,他是想让自己走进他们刚划出的战俘区。

别尔从伙伴身上离开,没有再回头。

他比自己幸运,能死在这片土地上,鲜血能继续滋养这片土地。他是幸运的,至少比自己幸运。

“不要负隅抵抗!”那翻译官嘶吼。

别尔看着从不同方向聚拢而来的同伴,挺直的脊椎干都被冰冷的枪口抵着,屈辱着。

会反抗的,他们从不懦弱,可他们又是懦弱的,在被迫投降这一刻,还生还的他们都没有勇气选择自杀或再拼一把。也许是因为这五个月来不停的战败。

没有希望的斗争是可怕的,而持续看不到希望会让人堕入绝望。

砰——

枪声惊飞枯枝上的鸟。

不配合的同伴倒下了。

“几十万几十万的倒下很光荣是吗!让对方见血眼开你们很得意是吗!”

别尔脚步顿了一下。

砰——

刚飞走的鸟吓得又掉头,立在枯枝上歪歪扭扭,那位突然民族意识觉醒的翻译官倒下了。

开枪的是站在他旁边的德军军官,一身黑色制服,帽檐压得有些低,但鸷戾的肃杀之气直扑而来。

他听得懂苏联语。

后背被踹了一脚,别尔继续走,视线却死死盯着那个侧对他的德军军官。

只见对方收好枪,手一抬,另一个替补的翻译官就规矩地站到他一侧,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余下的军官对远去的背影摆出嘲弄之色,然后对新上任的翻译官说着什么。

别尔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推入战俘区,听见那翻译官正色:“伤者!击毙!羸弱者!击毙!”

纳粹德军不会留拖后腿的废物,国际条约是个让人听了就会咧嘴大笑的空话。

哀鸣齐奏,群鸟脱枝逆雪远去。

别尔死死捂住耳朵,他不敢闭眼,生怕那些混蛋误以为他瞎了也给他一枪。可也不敢看周遭倒下的同伴,因为看不到他们流出的血。血都渗进了雪里,他们就好像只是出来巡逻,然后不争气地被冻死了。

他讨厌这样的侮辱,视线只能落在正前方,盯着那个远去的恶魔。

哀鸣持续了很才再次迎来平静,负责押送他们的是那个余下的军官,叫贝恩,是个少校。

天雾蒙蒙的,快黑了,他们已经被赶到森林的另一边。这里更开阔,积雪很均匀,不用担心有谁突然躲到雪堆里去。

到了整顿时间,他们得以背对背坐下。

背靠着的同伴可能有些营养过良,别尔觉得自己的腰快被压断了。但也不好计较什么,都是苦难人。

德军在不远处燃起了篝火,他们吃着可口的食物,嘴里不停说着些什么。

别尔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饥饿来势汹汹,之前光恨那群王八蛋没心思顾及肚子,现在窝囊成了战俘,竟贪起了口舌。

别尔挫败地闭上眼。

没多久他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周遭一片漆黑,连原本悬在头顶的月亮都已经不知所踪。

可别尔知道,这是要黎明了。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

“少校?”

后背贴着的那人戳了戳他的腰。

别尔闷闷地嗯了声,他们两个坐在里圈,防守的人看不清他们的小动作。

“手。”

别尔悄悄往后伸手摊开,熟悉的触感走遍全身,是补给饼干。

他们被俘后就被搜身,仅有的补给也被搜刮走,不知道身后这位同胞是怎么躲过他们魔爪的。

可如果自己吃了他的,他吃什么?

别尔本要推拒,手却先被推了回来,动作其实不大,但德军还是看了过来。别尔忙握紧手中的饼干闭上眼,身后也传来鼾声。

不久后,别尔又听见身后的人沉沉地说,“少校,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们不能再交流什么,黎明到了。

别尔知道了好心士兵的名字,他叫卡尔列,身材魁梧,难怪把他腰都快压断了。他们没能多说什么,德军像赶牛一样赶着他们。

要走出森林并不容易,多亏了卡尔列的饼干,两天内他都还有饱腹感。

那个贝恩脾气很大,谁拖后腿了抬手就是一枪,好在士兵们潜意识团结,换着走最后一个。

可贝恩还是会有其他理由开一枪。

途中有人陷进雪坑,这种雪坑别尔很熟悉,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跟父亲设过,用来玩弄黑熊。

贝恩看了一眼没开枪,转而抱起一旁的大石头扔进去,嗷呼一声传出,那个坑就安静了。

走了没多久他们遇上黑熊,别尔这才知道贝恩刚刚为什么没开枪。队伍里没有武器的苏联军被黑熊生吃,贝恩眼里都是笑,德军也跟着起哄看笑话。

第二次遇上黑熊,德军被吃,贝恩冷眼叫队伍加快速度,别尔他们笑了。

他们对彼此的苦难都幸灾乐祸后,心里舒坦了很多。

贝恩不允许德国士兵给战俘提供食物,那些提了一嘴国际条约的都被击毙。

第五天晚上,雪难得停了。

这片森林就快走到头。

这天晚上,卡尔列仍旧给他分饼干,不过也说了这是最后的补给,接下来只能想方设法活着。

活着,卡尔列总是把这两个字挂嘴边。

别尔并不能理解,活着干什么呢?没有国际条约的保护,被这些肮脏的德军带去非人的地方折磨吗?

卡尔列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不停地重复,而且是要他活着。

就因为自己是少校吗?

别尔自嘲,这里被俘虏的将官大概有几百个,少了一个少校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气馁,虽然没有找到必须活着的意义,可别尔也没有找到死去的理由,所以只好继续苟活着,算是给卡尔列的一个答复。

天又亮了,但这次迟迟没有出发。

那个贝恩黑着脸,所有人都跟着抖了抖,这是他即将发疯的前奏。

翻译官开口:“所有人站开半米距离!”

别尔不知道那个混蛋又要玩什么把戏,只好和卡尔列隔开半米,不久,狗吠声从远处传来。

别尔脸色大变。

翻译官的声音适时响起:“现在突击检查!看是不是有人私藏补给!”

人群一片骚乱,都怕那来势汹汹的五条军犬无差别撕咬。

混乱中,别尔被往前推了一把,他回头,看见卡尔列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的笑,在这样的寒冬里,暖得像是风光霁月。

又被人群往前带着移了十几步,再回头已经离卡尔列有些远了,露出獠牙的军犬正是冲卡尔列去的。

目标被锁定,所有人都把卡尔列孤立了出去。

别尔被卡在外围,眼睁睁看着卡尔列手中枯枝被恶犬折断,四肢被咬住,整个人被扯出一个“大”字。

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帮忙,但吃了枪子。

别尔看见贝恩眼里闪着兴奋的芒点。

他捡起地上的石块,从外围往那边挪移。卡尔列的尖叫在这时响起,还有军犬啃食的声音。

贝恩让翻译官传达挑衅:“你们这些臭水沟的老鼠真是不堪一击。看着同伴被狗吃也无动于衷?”

别尔能听见同伴们愤怒的龇牙声,但他们还能忍,可自己已经不能了。

“去死吧!”别尔听见自己的怒吼声,几天了,所有淤积的怒火和愤恨都在这一刻迸发。

贝恩躲过了他的袭击,好整以暇地扯了扯制服衣摆,示意其他人别动,他要一对一。

别尔手无寸铁,但没关系,他很擅长近身搏斗。在训练营就一直高居榜首,尤其是怒火冲昏头脑时更有爆发力。

贝恩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苏联军就要出一口气,他直接夺过士兵的长□□了过去。

别尔不知道他来这一招,腹部被划开。但他没有后退,打斗之处洒满鲜血,然后被雪吞噬。

流血过多,几个回合后别尔的脖子被长枪压制,身体紧贴老树,腹部伤口被贝恩的拳头抵着碾着。

他的脸上咧着狰狞的笑,眼里的狼性肆掠奔走,还故意掌握手中力道延缓猎物的死亡时间。

别尔只觉视线泛白,下一瞬口哨声在耳边想起,脖子被一双温热的手掐着,贝恩已经被踹倒在地。

贝恩看着来人,忿忿地拍了拍衣裤上的积雪:“闲得没事做吗?费格莱少校。”

别尔能感受到两人间的火药味,但已无心顾及,眼前这人危险等级明显比贝恩高很多。

浅蓝色的琥珀眼睛没有一丝情感,深邃的五官满是压迫,开口也是冷声,却是标准的苏联语:“现在他是我负责。”

这次的封面不会弄??(?∩?﹏`∩?)??

这篇没有存稿,写好一章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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