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上贝恩阴鸷的视线,翻译官赶紧再译费格莱的话,贝恩不以为意地理了理军帽:“我并没有接到指示。”
军犬已经撤回,费格莱没有理会贝恩,而是松开掐脖的手。别尔再次夺得呼吸,尽量把身体往粗壮树干上靠,猛咳不止。
贝恩不满费格莱的无礼,刮了一眼别尔流血的腹部,拿起手枪对准。
下一秒怒骂:“滚开费格莱!”
别尔看着挡在身前的挺拔背影,一时有些晃神。
费格莱没有说话,而是抬手,又是熟悉的抬手。
别尔看着那只手,虬结有力,白皙润泽,像是刚被雪清洗过一样,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一个士兵跑来,把文件递给贝恩,“贝恩少校,这是您的调令!”
费格莱放下手,并没有任何挪步的意思。
贝恩阴着脸翻阅文件,上面赫然写着:让法国成为帝国的一部分。
他得带兵入侵法国,这是帝国的命令,他也深感荣幸,但要先杀了别尔再走:“战俘受伤的,击毙。费格莱少校,您这是在公然抗命吗?”
费格莱巍然不动。
“贝恩少校,您刚才差点引起大规模骚乱。”
一个人从森林深处走来,身后跟着一支小队伍,他身形颀长,面带微笑,在硝烟里实属难得。
贝恩的枪口一挪,对准了蜷在地上哀嚎的卡尔列,扣动扳机。卡尔列再无声息,他伤得太重了,半边脸已经被狗咬掉,死亡也算一种解脱。
别尔捂着腹部,渗出的鲜血粘腻了五指,视线紧锁住身前的黑制服。
贝恩的话还在继续:“尤纳斯少校,铁的纪律才能换来血的荣耀,希望您和费格莱少校能深刻领会!”他撂下话就走。
尤纳斯笑着目送他,然后走向费格莱:“受伤的小熊呢?”
费格莱看了他一眼,离开。
没了遮挡,别尔终于撑不住往下跌,尤纳斯上前搀住他,别尔挣扎。
尤纳斯笑:“想让我生吞你?”
别尔听不懂,只觉得怪异。他见过很多德国士兵,但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他笑得很特别,既不是嗜血的兴奋,也不是阴狠手辣的前奏,反倒像冰雪消融后大自然馈蹭的暖阳。
“你腹部受伤,止血,需要。”尤纳斯换上了苏联语,很蹩脚。
别尔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尽管不知道这真诚里有多少真真假假,可没理由在受伤的情况下找死。不管怎么样,有机会活下来,就不能扭扭捏捏的。
尤纳斯接过随行军医递来的医药箱,“我学过医,帮你。”
他说得很慢,生怕别尔听不懂。
别尔不再理他,而是放眼,卡尔列已经被拖走,血迹过多,雪都被染红了,他们就借用外力踹雪掩盖。是怕泄露行踪吗?可这几个月苏军防线多处溃败,怎么可能有人追来搭救?
自危都不够。
不远处的费格莱不知道和随从士兵说了什么,不久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个黑麦面包。
饿了好几天,大家都狼吞虎咽,有人活生生噎死,被拖出队伍扔到一旁,于是就有人捡起他的黑麦面包替他吃了。
别尔没有吃,只是呆呆地看着。
尤纳斯帮他清理伤口也没有反应,直到男人以拥抱的姿势覆过来,别尔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拧。
当然,只是应激防卫,别尔手下留情了,否则这个德**官的手已经废了。
尤纳斯无奈地耸耸肩,把绷带递出去,别尔熟练地缠好,这让尤纳斯有些吃惊,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别尔驱赶的表情,也就回费格莱身边去了。
别尔撕开面包补充体能,就目前的形势,在把他们送到战俘营之前,这只队伍的负责人应该就是费格莱和尤纳斯。
队伍即将出发,翻译官传达指令:“只要跟得上,就能活!”
这句话无异于在说他们会按照国际条约不虐待战俘,别尔的同伴们都松了口气。
几天后,他们走出森林,也就意味着走出苏联,别尔能感受到自己手脚冰凉,好像一个活死人。
不少同伴选择在跨出那一步时反抗,倒在故乡。
别尔做不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还不想死。
队伍继续走着,别尔很好奇,费格莱为什么一直走在他旁边,手里没有拿枪,只是看着前路,一点没有押送的样。
所以他被偷袭了。
当时他们刚走出苏联不久,有同伴气不过他们枪杀晕倒的人,于是像头倔熊握着尖锐的树枝刺向费格莱。事发突然,其他德国士兵都没回过神。
费格莱却像后脑勺长了双眼,头一偏,避过偷袭,反身握住袭击者的手腕一扭,骨头错位的声音,皮靴对着膝窝又是一踹,那人瞬间趴伏在地。
队伍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别尔往后看时只能看到挺拔的费格莱,他步伐坚定,又走到自己身边。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队伍末尾传来枪声,别尔知道,那个人被迫跟不上了。
别尔觉得腹部伤口刺疼,疼得他唇角泛白,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们又在走了很久,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蔓延到天边,春天积雪融化应该是一片草地,别尔想,如果能躺下享受风,应该也不错。
晚上他们就地休息,仍旧被圈到一起,卡尔列死后别尔就没和谁说过话了,他腹部疼,不说话也好。倒是尤纳斯总来找他,带出战俘区帮他看伤口。
白天同伴被枪杀,别尔受不了他的殷勤,曾觉得诚意满满的笑也倒胃口,所以他冷声,“那你今天白天怎么没有救助?”
尤纳斯瞬间听懂了他的话中意,笑凝在脸上:“膝窝受损,我无法正骨。他伤害费格莱,注定下地狱。”
说完看了别尔一眼,又笑了:“我们都会下地狱的。但在此之前,还能活。”
别尔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篝火。费格莱就坐在篝火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很像白天偷袭他的人拿的,但别尔知道不是。
可当那双好看的手摩挲尖端时让人不寒而栗,他就仿若很多变态军官一样,在享受杀了战利品后带来的喜悦。
可能是别尔盯着看久了,费格莱扭头,视线撞到一起。明明身处热源,他的视线却毫无温度,更谈不上情绪。别尔觉得他只是在看一片黑,因为不会看见什么,所以很坦然地凝视,也很坦然地移开。
“不要碰水,就快好。”尤纳斯帮他擦好药后说,别尔仍旧自己缠绷带。
“晚安。”尤纳斯走前依旧说这句话。
别尔被押回战俘区。
太冷了,大家都紧紧挨在一起,脚步停下就饿得慌。从前天开始,德军就没再给他们发面包了,可能是他们也缺,也可能是他们心情不好,不想给了。
隔天他们走出“草地”,进入一片树林,林木稀疏,却有个湖,湖水结了冰。
翻译官突然说:“你们可以自己找食物!”
意思是这个湖底有鱼。
德军散到岸边呈包围状,实在饿极了,他们并不在意德军的行为,四处找了趁手的石块和树枝走上冰面,不一会儿就响起丁里哐当的敲砸声。
积雪有些厚,别尔只找到一块小石头,尖端对准冰面就反复下砸。不一会儿有人来找他合作,名叫涅夫,瘦得有点吓人,他说自己破冰能力很逊。
事实证明,涅夫没有撒谎,对于破冰他真的很在行,他们两个可能是最快见到水的。
当涅夫拿出半个黑麦面包时,别尔更加佩服了,这几天他居然忍着没吃。
有了面包屑,鱼儿很快聚成一团。
涅夫说他手容易抖,所以徒手捉鱼的任务交给别尔。冰湖里的鱼生存能力很强,面包屑快撕完别尔也没能抓到一条,十指被冻得像十根香肠,红通通的。
不过他和涅夫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好几次都捉到了,只是鱼太滑挣脱了。
最后一次机会了。
别尔凝神,灰色瞳孔像起了一场雾霾。
涅夫死死盯着蓝黑得不见底的窟窿,压低声音吼,“抓!”
双手像利刃出鞘,别尔死死抓住了鱼,鱼长得很丑,但很肥,够他们饱餐一顿了。
可就在这时,刺耳的冰裂声噼里啪啦,不远处已经有人向岸上跑去。
涅夫重重拍了拍别尔的肩膀:“跑!”
好不容易捕到,别尔不想就这么放了,于是把鱼放进大衣层层包裹,起身奋力狂奔。可是他离岸边太远了,跑速根本比不过冰裂的速度。
在即将抵达岸边时,身体倏忽下坠,坠入有些泛蓝的湖底世界,刺骨的冰水浸遍全身。他没有挣扎,灰眸平静地看着白光波动远去。
这次真的活不下去了,他想笑一笑,但嘴角早已被冻僵。
只能这样了。
离湖面越远,透亮的蓝就越少,他打算闭眼,周遭黑魆魆的,他不怎么喜欢。
合上眼的刹那,手腕就被握住往上拽扯。别尔睁开眼,一双淡蓝眼眸闯入,明明周围都黑了,他却能看到那瞳孔晶莹剔透,蓝得让人缓过一口气。
真好看,别尔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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