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有灰蒙蒙的天,有交杂到一起的枯枝上立着一只蓝山雀,小巧可爱。别尔本该看不见它的,可那背部覆盖的流线型蓝羽毛又很抓眼。
又是该死的蓝色。
啪——
胸前传来细碎的甩尾声,别尔愣了愣回神。
那条丑鱼!
偏头才看清自己的处境,整个人正躺在火堆旁仰面朝天,救了他的那个蓝眼睛男人坐在对面,没有看他,只是凝视摇摇晃晃的火苗。
他们之间有一根可能是被风刮断的树枝。
别尔撑地坐起来,身上因浸湿而厚重的大衣已经干了大半,里三层外三层剥开,那条丑鱼只来得及瞪了他一眼就气绝了。
得先填饱肚子。
别尔抓起一旁的尖锐树枝,从背部刺穿丑鱼,然后对着火烤。
费格莱不时添加柴火。
腹部绷带实在湿得难受,别尔把鱼插进小雪坑,撩起衣摆拆绷带,伤口碰水又恶化了点,黏糊糊的。
晾干绷带后再次小心缠上。
然后他就开始估摸自己的处境,脑袋还是有些晕乎,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其他人呢?
费格莱身上有手枪,可完全看不出他会突然发疯开枪。他费心巴力把自己扯上岸,肯定不会是为了把自己杀死,那岂不是多此一举。
那要不要趁机逃跑?
别尔想了很久,偶尔神游,丑鱼变得金灿可口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天已经落黑了,周围黑魆一片,别尔看着鱼犹豫不决。他不是一个吃独食的人,可对面的人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值得他分享。
不知道对着鱼咽了几次口水后,对面的人起身到不远处的树上背对他靠着合眼,别尔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心安理得吃起来。
饱腹后他背对火堆躺下,闭上了眼,不久就睡着了,睡得没一点防备,就好像父母还在身边,他还是被仆人簇拥的小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费格莱睁开眼坐回火堆旁,往快熄灭的火里添加树枝,空气瞬时回温。借着火光,他看到了刚才耳边窸窣脚步越界留下的东西,是半条鱼,金灿可口、香味扑鼻。
夜间又落了不少雪,别尔腹部隐隐作痛,只好起身坐着缓缓。对面的人头埋膝盖,可能是睡着了,放在他那边的半条鱼已经只剩下鱼刺。
现在跑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别尔没有,他在梦里想清楚了,他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这树林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猛兽,跟着费格莱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切等养好伤了再说。
火苗快灭了,可夜还很长,别尔往费格莱那边挪身子,干的树枝都在他脚边。
手还没碰到就被握住,别尔惊得扭头,恰好对上那双居高临下的眼,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双眼里还掺杂着让人难以参透的惊惶。
他刚才可能是做噩梦了,别尔想。
费格莱松开他的手,别尔迅速收身,提高警惕,费格莱却只是平静地往火堆扔树枝。
火滋啦啦燃起来,照亮飘落的雪花,别尔坐回费格莱对面,后半夜再也没睡着。
天亮后费格莱把火堆埋了,然后看了别尔一眼,别尔很自觉地跟上他。费格莱的步速并不算快。
一天后两人赶上了先前的队伍,冰裂后人数变得稀疏了不少。
涅夫还活着,他激动地抓着别尔的手臂,诉说那天眼睁睁看着别尔下沉时的心如死灰。
“那个费格莱把你拽上岸后就把你背走了,我还以为他要秘密枪毙你!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被人惦记着,别尔无比感激。
“看来他们也没那么魔鬼。”
“他们?”
“这两天尤纳斯让他们给我们发了面包,你那份都在我这。”
别尔接过面包,看向不远处的费格莱和尤纳斯,费格莱还是没有过多表情,尤纳斯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像是刚被几团雪砸过,俊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笑。
又出发走了大概半天,一条铁轨横在雪中,一眼望不到头,一辆火车停在那。
尤纳斯黑脸的理由终于明了,他和费格莱被安排负责1-8号车厢,而9-16号车厢是一个叫汉斯的少校负责,尤纳斯似乎很讨厌汉斯。
汉斯听得懂苏联语,初来乍到就毙了几个背后嚼他舌根的,而且他是个自私自大的人。本来车厢是够的,但汉斯想要一间独立休息室,所以9号车厢和10号车厢不能装人。
涅夫和别尔被安排进最后一个车厢,本来只能站30人,现在必须站60人。
第一个提出异议的是尤纳斯,他愤怒地看着汉斯。汉斯只是揶揄地看了一眼费格莱,费格莱冷眼回视后把尤纳斯带走了。
即便快挤得变形,别尔也还能记住尤纳斯一步三回头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知道该说是怜悯还是疼惜,亦或是假惺惺。
车厢内没有窗口,他们就像货物一样被塞到一起,也没有抓握的地方,只能靠脚贴脚背靠背,调整站位后需要维持一个姿势保持不动,否则会危及他人的性命。
车门合上后,内部一片昏黑,空气也不流通,火车时不时颠簸,发出巨大的刺耳轰鸣声。
别尔很感激涅夫,因为他瘦削的体格给自己让出了足够的空间,不至于喘不过气。
别尔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过第一天的,极恶劣的站姿根本无法入睡,精神更是走向崩溃边缘。确切地说,再次见到汉斯他们才知道过了一天。
车厢拉开的瞬间,强烈的白光刺得他们都闭了眼,别尔觉得自己短暂失明。
“你,出来!”
翻译官重复这句话四遍,第五遍时别尔才发现是在叫他。涅夫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不要出去,瘦得突出的骨节在用力,别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放心。
涅夫忧心地松了手。
别尔的步伐有些不稳,加之腹部的伤,在看到车外的景象时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里没有错杂的森林,只有广阔的牧野,他们已经进入波兰。
他被带进10号车厢,里面有四个持枪的士兵,汉斯站在正中间,费格莱和尤纳斯站在一旁。费格莱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尤纳斯一见到别尔就露出惊色,仿佛不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翻译官也上车后,汉斯上前一脚踹向别尔的左胸,别尔疼得连退好几步,却又被紧追着踹了一脚,径直被踹到墙上,落下时整个人已经是瘫坐。
汉斯看向费格莱和尤纳斯,嘴角微挑:“你们的宠物真没规矩。”
又看向别尔,翻译官急忙传达:“苏联人,来玩个游戏吧。赢了给你两袋面包。”
这游戏他不玩也得玩,而且不能赢,赢了就是挫败这个德**官的锐气,死路一条;也不能输,否则会死得更惨。
别尔站起来,步伐缓慢地走过去,刚走到汉斯面前就被掐住脖子,翻译官的话在耳边响起:“50秒后没下地狱,这局就算你赢。”
别尔剧烈挣扎起来,脖子像被一根粗绳勒住,不断地收紧、收紧,喉间被粗粝地挤压,空气被一分为二,窒息感直冲脑门。
灰色的瞳孔迫切地寻求焦点,一个能让他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过去的点。
汉斯不知道在叽里呱啦什么,面部狰狞,像是不满足他的挣扎,又像是满足他有使不完的劲儿。
蓦然间,一抹淡蓝色晃过模糊的视野,别尔猛地把视线投过去,连同灵魂一起。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那抹淡蓝竟反常地清晰起来,连带它的主人,军帽下冷隽的五官、幽邃的眼。
费格莱也在注视着他。
别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盯着费格莱,灰眸前遮盖的霾慢慢消散,破出雪一样的晶亮迎接那抹剔透的淡蓝。
汉斯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尽头,费格莱就站在那,修颀深挺,他冷哼了一声,把别尔甩过去。
费格莱稳稳接住了别尔。确切地说,是别尔死死抓住了他的制服,费格莱只是很顺便地握住了他的双臂,在外人看来,下一秒是打算将其卸掉的。
别尔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行为,额头抵着费格莱的胸膛剧烈咳嗽,不时咳出血,点滴殷红溅到费格莱的黑色制服上,肃杀又禁忌。
汉斯擦了擦手,想看费格莱的下一步动作。
如果他无动于衷,那就是包庇战俘,是对帝国的不忠;如果他杀了那个苏联人,那还不错。
汉斯玩味地等着好戏登台。
一旁的尤纳斯从看见别尔上车厢那一刻就神经紧绷,现在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别尔很快停止咳嗽,费格莱看了一眼他微微发颤的手臂,把人推开一步。别尔抬眼,他比费格莱矮了一个头,但泣血的灰色瞳孔气魄却不输半分。
费格莱怔了一下,朝对面的汉斯说:“他是核心零部件。”又是标准的苏联语。
别尔的瞳孔一缩。
汉斯这才恍然,他忘了费格莱所负责的装甲部队仍需改进,核心零部件意味着这个苏联少校不能死,他会对帝国的伟大事业有所帮助。
想到这,汉斯愤怒地踹倒一旁的椅子,怒吼道:“去把另一个人带来!”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尤纳斯开口:“我们该出发了,汉斯少校。”
汉斯冷冷刮了他一眼,只好作罢。
尤纳斯抓住别尔的右手,“那我们就先带我们的宠物走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别尔踉跄着跟上尤纳斯,费格莱也走在一旁。
汉斯看着空落落的车厢,瞋黑的眼看向一旁的士兵:“那个苏联小子长得还挺不错,对吧?”
四个士兵猛地垂首,他们都知道,这个话题不能随便提及。
汉斯看着四人冷嗤:“一群土拨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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