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虞瑟

—是夜。

虞简行长身玉立,站在虞景尸首边,手持几千春,微微侧目,一身松绿罩袍清冷漠然,森森之气。

霁青发带松松垮垮的半扎墨发,他似伫立暗林间的隐士,仙风道骨,眸色黯然,手中剑光流溢,一股肃杀冷冽之气自空气中蔓延开。

远处,原昼晦乌黑漆暗的眸子闪过一抹妖艳紫光,他抬起手,神色淡然,指尖绕过一抹灵力。

“动手吧。”原昼晦声音毫无波澜,神色也是严肃,俨然和平时大相径庭。

夜幕之下,沉寂良久。

原昼晦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指尖凭空滑动,一道红色符箓缓缓显现,又被原昼晦拍的一掌推向虞景头上,那些弥漫的魔气顿然而起,皆被红色符箓收入囊中,红字艳若血,诡谲靡丽。

“来了?”

虞简行问道,剑光一转,粼粼光泽,冷冽剑意。

原昼晦见魔气已全收纳,便抬手将红色符箓召回眼前,眸色淡然,白皙光滑的指尖轻轻点了下符箓,顷刻碎开。

与此同时,他那双乌黑的眸子也已被紫光席卷,完全变作了妖艳的紫,妖冶魔气弥漫眼底,靡丽诡谲。

他抬手轻轻一挥,那些碎开的红色符字顿时散去四方。

“若他还在此城,逃不了。”原昼晦微微勾起嘴角,语气狂傲不羁,仿佛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把握。

“别得意太早。”虞简行提醒道,他的眉宇间充斥冷漠气息,目光移到虞景尸首之上时,冷意更甚。

“我有猜想。”

“哦?是你故人?”原昼晦眯起眼,有些好奇。

虞简行未答,他伫立原地,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墨发随夜风飘飘而起,几千春银光闪闪,月光倾泻之下,宛若仙人。

原昼晦望着他,眸中划过惊艳,嘴角不自觉扬起,长袍衣袂列列翻飞,墨发轻拂。

良久,他忽而神色一凝,凭空两指一并,只见指间赫然凭空显出红色符箓。

“找到了。”他缓缓说道,与虞简行四目相对,随后一挥,指间红色符箓飞出,顿然红光乍现。

虞简行见此,持剑转身,消失原地。

月光之下,屋檐之上。

一团黑雾穿梭其间,朝着城门逃去,却撞上一层屏障,红色符箓自它身边炸起,金光灿灿,将它困在其中。

黑雾急了,左右徘徊,妄图撞破符箓而起的阵牢,却是无济于事。

“许久未见。”

虞简行骤然出现,看着对面那团黑雾,松绿罩袍衣袂飘飘,只见罩袍下的手上持着一把旷世仙剑,声音冷漠淡然,一字一句:“果真是你。”

“虞瑟。”他一字一顿。

那团黑雾似是愣住,良久又发出“桀桀桀”的坏笑,如地狱恶鬼低吟浅唱,叫人闻之发憷。

只见那红色符箓凝结的阵中,那团黑雾渐渐散开,化作一个人样。

青年长身玉立,容貌英俊,一身玄衣,墨发披散,细看容貌,和虞简行的眉宇还有些相似。

不过他胸口处却不知被何贯穿,指甲锐利细长,还发了黑,那双漆黑的黑色瞳孔死死的望着虞简行,不是恨意,声音沙哑。

“是你啊,兄长。”

虞简行语气无波,冷漠的望着他,淡然道:“古往今来,同室操戈,屡见不鲜。”

“你既然清楚,那我杀虞景便不意外。”虞瑟冷笑一声,低沉回音,在漆黑夜色里骇人的很。

“我很好奇,当年到底是何事,竟叫莫思出鞘。”

虞简行看着那贯穿他心脏的伤口,那不是剑伤,却有着极易辨别的剑意。

是虞家世代家主所继承的神剑,莫思。

莫思剑乃是青原神匠所造,当年虞家第一任家主三拜青原求得。

与众不同的是,它留下的剑意万古不朽,即便转世轮回,死在其剑下的亡魂魂魄上依旧缭绕那莫思剑意。

因此,莫思剑并不轻易出鞘,数年来死在其下者更是寥寥无几,虞瑟便是其一。

昔年,虞景成了家主,莫思剑千年未曾出鞘,却在那年斩灭一人,闹得仙门百家沸沸扬扬,众说纷纭。

“兄长,此事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复杂。”虞瑟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足挂齿。

“你毁他四肢百骸,唯独留下那张脸,不就是要昭告天下,那死得如此凄凉狼狈者,就是当年那风光无限的虞家家主。”

虞简行毫不客气的将他所思所想尽数讲出。

虞瑟闻言色变,却又很快归而平静,叹息一声,无奈至极:“兄长啊,你果真还是那般聪慧。”

虞简行冷冷道:“将莫思剑给我。”

虞瑟愣住,反应过来如同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桀桀”笑起来:“兄长,莫思剑不在我这。”

虞简行抬手,几千春剑意凌厉寒凉,宛若冰原雪莲,剑锋对准虞瑟。

虞瑟只是个鬼魅,以虞简行的修为,只要几千春剑意一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他打散,魂飞魄散,怨消陨去,在天地间彻底灭迹。

“虞景死于你手,莫思不在你这又在何处?”虞简行不得其解。

虞瑟扶额叹息一声,感到好笑,语气有些嘲讽揶揄:“虞简行,您莫不是贵人多忘事,莫思早就断了。”

“虞家落寞那日,便被虞景当众…亲手折断。”

虞简行闻言明显一愣,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轻声询问一句:“多久?”

“三年前。”虞瑟一字一顿道,有些诧异的望着虞简行,看上去,他似乎当真不知晓莫思剑断之事。

当初莫思剑断,三月飞雪,举世皆惊。

仙门百家怒剑指虞景,虞景却在剑断后莫名无踪,再无音讯。

世人言,他犯下这滔天罪行,自食其果。

三年前啊。

三年前他入守峰,与外世隔绝,所有事情皆是白庐华所告知,他只说虞家落寞,家主不知所踪,其他的一概未讲。

竟没想到那出自青原的神剑。

莫思剑,断了。

当年虞家第一任家主于混沌初始横空出世,一剑斩断九天雷劫。

惊天地泣鬼神,堪称天下第一人。

就连那身为他莫逆之交的昆吾山先祖与他相比都要逊色几分。

他不入门派,自建一家,为了那把莫思剑,三入青原,拜求此剑。

莫思生苦,唯有安闲。

八字箴言,刻进了虞氏祠堂,刻在了莫思剑上,又在虞氏后族的骨子里缓缓流淌。

虞简行沉默了,放下几千春,缓步走向虞瑟,透过符箓金光,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虞瑟,蓦然抬手。

一道蓝色灵光绕他指尖而出,碰到那红色符箓阵时,只见那金光黯淡下去,虞瑟周身的阵法被他收了。

“虞瑟。”

虞简行淡淡唤了一声,他抬眼,眸中平静如水。

这眼神,虞瑟太熟悉了。

儿时他喜在府中乱转,一次偶然撞入府中一偏僻小院,他未曾到那里,一进便看一人坐在轮椅上,春和景明,他却畏寒似的抱着个手炉,浑身上下透着冷气,宛若冰人。

“何人?”

少年听到声响,朝他望来一眼。

就是这个眼神。

那日,他方知,在虞景之上还有一位兄长,却是天生寒症,并无继承家主的可能,当时的家主气疯了,眼不见心不烦,于是那少年便安置在那偏僻之处,生死不问。

他在虞府只见过两次虞简行,一次是这,一次是虞简行被昆吾山华仑道人带走。

当时的家主高兴得很,喜呵呵的,华仑道人推着少年轮椅离开时,曾路过虞瑟。

当时轮椅上的少年手抱手炉,时不时轻声咳嗽一声,他抬眼朝虞瑟望来一眼。

也是这个眼神。

无悲无喜,平静自若。

虞瑟对上这眼神,竟不知说什么。

“虞瑟,当年之事,告诉我。”

虞简行抬起手,几千春冰冷的剑锋触碰到脖颈。

虞瑟本是感受不到疼,但几千春毕竟是虞简行的本命剑,那剑意威压无声压下,虽不重但也叫他这小小鬼魅魂魄有种撕裂的痛感。

他是鬼魅,魂魄尚存,魂魄撕裂,依有痛觉。

虞简行望着他空洞胸口,道出他所猜之事:“他刨了你的心脏。”

“你回来了?”原昼晦一直站在原地守着虞景的尸首,闲来无趣,在原地不停渡步。

再次抬首,便望见虞简行踏月而来,手中几千春的剑意凌厉越万里,似要扫荡山平。

虞简行一言不发,缓步走着,并不着急,到了原昼晦面前,不等他询问,便已抬手往地上扔出一道金色符咒。

符咒落在地上,金光闪烁,蔓延开来,凝结为阵,阵中赫然坐在虞瑟,虞瑟虽无禁锢,但也安分守己的坐在阵中,看见虞景尸首时,神色微微一变。

“开回溯阵。”虞简行说道,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

原昼晦闻言点了点头,不假思索的应了,不过他并未立即行动,而是试探性询问一句:“那位小朋友看好久了,也要跟着吗?”

“叫他出来吧。”虞简行微微侧身,声音冷漠,松绿罩袍在月光所衬之下清冷仙气,手中灵光一闪,几千春立即消失。

“江小朋友,出来吧。”原昼晦转身,看向那暗处,盈盈一笑。

江闲自暗处走出,神色自若,他依旧身着昆吾山道袍,微微俯身,恭恭敬敬行礼:“二位原前辈。”

昆吾山上,夜色深处。

红袍大褂的青年矗立山巅之上,衣袂翻飞,白发倾落肩上,他微微侧身,毫无情绪:“你来了。”

一身蓝纹雪白道袍的白庐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望着青年半张脸隐于暗色下,恭恭敬敬行礼:“恭迎师叔出关。”

昆吾山长老,亦是华仑道人的师弟。

江秀闻言,沉默不语,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列列红衣翻飞,如奔腾的火焰。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春风拂面,白丝轻浮,淡而无波的声音被晚风吹来,听不出喜怒:“他前些日子又来了?”

“师叔安心,大师兄已经处理了。”白庐华说道。

江秀“嗯”了一声,对此事并不大关系,他睁开眼,开口又是另一话题:“白掌门,吾缺个对弈的。”

白庐华微微一笑:“师叔,师侄可有此荣幸?”

江秀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丝毫笑意,他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吾还是习惯…与故人。”

说罢,他转身离开,红袍翻飞,白发飘然,若倾泻的月光般银光夺目,仙风道骨。

白庐华伫立原地,望着那抹红色背影渐渐远去,摇头叹息一声。

“你在此呆了这么久,一句路过怕是不可信。”

不等江闲继续说,原昼晦便猜了猜他要找的理由,提前扼杀。

江闲闻言却是轻笑一声,实诚的很:“前辈说笑,在下所行确实冒犯,还望见谅。”

原昼晦偏头,掩嘴咳嗽一声:“……”

“直言吧。”虞简行淡淡道。

江闲苍白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更加苍白,唇完全没了血色,他飒然一笑,望向虞简行:“前辈,您…并不姓原吧。”

虞简行勾了下唇角,并无笑意,毫不吝啬的称赞:“你很聪明。”

“前辈谬赞。”

江闲依旧是那温和模样,他看见原昼晦默默走到虞简行的面前挡住,微微一笑,全部拆的一干二净:“你们并非兄弟。”

“那又如何?”

原昼晦勾起唇角,不屑的望着他。

江闲依旧是那笑眼盈盈的模样,说的十分认真而且特别真实真切:“不如何。”

“反正在下打不过二位前辈。”

虞简行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虞瑟,语气冷淡的朝原昼晦说道:“莫费时间。”

“好好好。”

原昼晦连连点头,抬手指间夹着一股紫光灵力,扔向江闲。

江闲立在原地,望见那股紫光灵力来,他欲离开,却见脚下立刻升起阵法牢笼,将他困在其中,无奈只得站立原地,为阵牢所困。

“你是他的徒弟,我不会伤你,但这是虞家的事,无需你插手。”虞简行缓缓说道。

江闲一愣,有些不可置信:“您…您是…虞家人?”

莫非……不,他应该在青峰才对。

江闲心想。

虞简行闻言,毫无感情的笑了一下,语气却似有些嘲讽:“你说是便是吧,我于虞家,不过一个…”

“无足轻重的人。”

原昼晦走到虞瑟的面前,抬手,掌间燃起紫色灵气,他俯下身,在本就存在的金光符阵上点上紫色火焰,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幻,现。”

他一字一顿,睁开眼,眼中紫光弥漫,指尖紫光燃烧。

虞简行踏入阵中。

一阵黑雾突生,原昼晦立即上前扶住虞简行,只见虞简行双眼紧闭,显然神识不在,入了幻阵。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望着虞简行的脸,斗胆抬手轻轻一碰,如获珍宝般。

一边被困阵中的江闲自然不打算挣扎,他望着原昼晦抱着虞简行,抿了抿唇,垂眸沉默不语。

虞简行睁开眼,面前俨然是熟悉的虞家府邸,他抬脚踏入府中。

“虞景!你弑父杀师如何担得起家主?!”

一人手中持剑,剑尖直抵另一人咽喉。

容貌英俊,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青衣飘飘,手中剑光凌厉,眸中满是愤怒,显然是虞瑟。

虞景和那血肉淋漓中那张脸比起自是年轻些,带着未褪的青涩,咽喉前被抵着剑,他却处若不惊,开口时嘴角微微上扬,眉间却戾气很重,笑吟吟说道:“虞瑟,弑父杀师的,不是你吗?”

虞瑟一愣,手中剑落。

“锵”落地时,眼前骤然一变。

虞家祭台上,虞瑟双手镣铐,反绑背后,跪在台上,虞景手中持着一把银光奕奕的剑,缓步走向他。

莫思剑出,天色骤变。

那剑贯穿虞瑟胸膛,浩瀚凌厉的剑意在骨髓魂魄上烙印,虞景毫不在意虞瑟的恸哭哀嚎,面上甚至还有些享受,将莫思剑转了一圈又一圈,搅合血肉。

抽出剑时带出一颗残破不堪,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心脏,晶莹剔透的蓝色琉璃心四分五裂,血液粘稠。

剑身燃满了血,九天雷霆的怒吼下,虞景手持旷世神剑,于祭台之上癫狂大笑,剑意震碎了那块琉璃心,散做齑粉,其间缭绕灵气汇入他的指尖。

脚边是一具染血的尸体,以及一股满含戾气的残破魂魄。

虞简行默默的看着,虽神色自若,袖下拳头早已攥紧。

“好一个…”

他冷笑一声,拳头松开,指尖燃起蓝色灵气。

“虞家家主。”

他抬手,凭空一挥,场景骤变。

虞简行透过虞瑟的视角看见虞景斩父剑下,弑师足边。

虞府被一把火烧尽的那日,虞景站在虞家祭台上癫狂大笑,周身灵气环绕,仙门百家接踵而来,他当众折断那旷世神剑。

一道紫电劈下,虞景再也不见,徒留原地的,不过两节断剑。

昆吾山掌门白庐华率先回过神,上前捡起,一身道袍衣袂飘飘。

雷霆去时,三月飞雪。

那本开得茂盛的花瞬间枯萎,毫无生机,气温也降下,雪纷纷落下,给一切镀上一层白。

它们似乎都在为这柄剑恸哭流涕。

怀中人骤然苏醒,原昼晦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虞简行立即起身,手中蓝色灵光乍现,大步流星走向虞景。

“师兄!”

原昼晦瞳孔皱缩,立即上前拦住。

可惜那道蓝色灵光已打在虞景那张残存的脸上,最后连那张唯一留存的脸也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淋漓。

原昼晦连忙拽着虞简行退后,可溅出的血还是无可避免的溅到白色衣角上。

原昼晦忙蹲下身,捏了一道清洁咒,将那血渍清除。

金光符箓中的虞瑟瞧见了,哑然一笑。

虞简行看向他,说道:“琉璃心……难怪莫思可被他所折,虞景,并未死吧。”

他神色平静的望着虞瑟,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情绪激动。

琉璃心,琉璃至高心法,脱胎换骨,心脏变为通体透彻蓝银,其间藏有不可无视的灵气,因此,得此心者,无外乎为天之骄子。

虞瑟闻言,扯了扯唇角,却无多大笑意,抬眼与虞简行对视:“所以?”

“我的琉璃心碎了,你现在才是虞家…的……”

“天、之、骄、子。”他一字一顿道。

“我犯下如此大不韪,身为虞家之人,你要先将我,就地诛灭吗?”

虞简行浅浅一笑,却无多大笑意,一字一句:“不。”

“我要你助我找到,这城中魔者。”

“还有…虞景。”

虞瑟有些讶异,但细想,以虞简行的性子而言,也算是情理之中,不假思索道:“可以,乐意效劳。”

(禁止在小朋友面前卿卿我我/指指点点.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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