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飞舞,随着热风落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沉默主导了空间。
长长的死寂最终被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
公子哥觉得实在好笑,便以为旁边的人也同他一样如此觉得,转头看了一圈后,却发现并没有,脸上笑容渐淡。
那蒙眼男子的两名护卫手依然放在腰间挂着的剑柄上,目不斜视,盯着鼻尖,宛如两座雕像。
而他来此最初遇到的壮汉虽然没有不理他,但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很好笑吗?
公子哥左看看,又看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低头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殷辞面前的男子也意识到做了什么,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抬起握拳,搁在嘴边轻咳,垂着眸子气若游丝的低声对殷辞说:“实在抱歉,患有眼疾,不可视物……”。
殷辞垂眼看了看鞋上的半个鞋印:“……”,我看你踩的挺准的。
他的靴子面上,此刻完完整整的印着一朵灰色的花,花朵在他的鞋面上尽情的展示着存在感,花瓣轮廓该死的清晰。
这人鞋底的花纹是,一朵莲花。
殷辞不喜问他人名号,落下个在心里暗着给他人起外号的习惯。他一抬眼,看到此人一身黑衣,脑子里顿时给鞋上的朵莲花染了个色,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这人突然一阵猛的咳嗽。
透过白纱,他都能看到这人脸上露出的部分因剧烈咳嗽而泛起的红晕,苍白的脸即使布满病气,也盖不住病气下不凡的相貌。
单单露出的部分,就如此令人遐想,让人不禁好奇,如果不顾礼仪,粗蛮的拽下这碍眼的眼纱,会是怎样的光景。
殷辞眼眸一暗,将脑海里诡异的想法打散。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多少会问询两句。
可殷辞不是一般人,他是一般石,括弧,一般臭的石。
虽然表面不臭不硬,极其无害,但其实脾气并不好,端的一副淡泊于世的君子雅量,实则斤斤计较,一点就炸。
但本该斤斤计较的殷辞余光扫了扫鞋面的莲花,还是打算离面前的“莲花”远一点,这种人,打从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他身后必定有一堆数都数不尽的麻烦事。
麻烦。
殷辞心里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吃亏了,可以找机会补回来,但不必要因此惹上什么麻烦。而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不喜欢与旁人靠的太近。
殷辞狭长的凤眼微抬,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无妨,就悄无声息的挪了几步。
刚站定,就愣了下,他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感觉很奇怪。
殷辞往下看去,看到的时候心头一震,却没有表现出来,绷着脸缓缓移开了脚,转身向那里看去。
殷辞看到了――领路人。
殷辞的记忆很好,他记得,因为一场突然的变故而彻底死去的领路人,原本的姿势是垂首跪伏着的。
而此时,他们的姿势竟在所有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更改了。
其他几人的目光自从戴着眼纱的男子出现后,就一直跟着他,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更是集中在了殷辞身上,自然看到了他身后的领路人。
除了后来到达此地的三人外,一旁的壮年男子和公子哥因为过于恶心,没有仔细端详这几具失血的“干尸”。却能感觉到,这几具“干尸”有点怪怪的,和先前不太相同,索性一起上前。
这三个领路人原本就距离他们不远,准备接他们上路,只是一场突然的神龙降世将四周搅的乱七八糟,公子哥和壮年男子虽然被龙威压迫,跌撞了好几步,但也离的并不是很远。
公子哥看着这几具恶心的尸体,联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说,骇的退了几步,又踟蹰着哆哆嗦嗦的上前来,站在殷辞旁边不远,观察这从出现就透着诡异的领路人。
壮年男子倒是很镇定,表面上看不出慌乱,就算身上有伤,也气势十足,攥着腰间的剑柄,迈开步子大步上前。
看到领路人奇特的姿势后,也不禁眯起了眼睛。
无他,这姿势实在过于骇人,经过刚刚的小插曲,过了一段时间,地上的一滩黑血已经略微凝固。
三个领路人跪在血泊里,原本磕在地上的头抬了起来,甚至,后脑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贴在了背上,干枯的眼眶里,眼珠拼命看着身前的某处,干裂的嘴唇上流过几道黑色的血污,无力的张开,即使没有了声息,整副面孔传递出的恐惧依然让在场的几人触目惊心。
殷辞从未见过如此血腥诡异的场景,第一次觉得,五感齐全也并非什么好事,皱着眉屏息不让腐臭伴着血腥的味道进入胃里,微微后退了半步。
却意外撞到了一处温热,一道闷哼在身后响起,脚下也传来不似地面的坚硬的绵软,同时手肘被轻轻扶了一下,一触即离。
耳边传来带着清浅的笑意的声音:“报复心这么重”。
殷辞默,暗暗加重了踩人的力度,觉得差不多了,才离远了些,修长的手指从白纱的缝隙探出,将斗笠扶正。
方才有一个瞬间,他竟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一时也忘了自己有人癖。
他整理好自己,才准备回他,也不知怎的,他嘴边的并无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自己转了个弯成了:“过奖”。
那人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又微微低头沉沉的笑起来,声音不高,却把殷辞自己臊的红了耳根。
像这般幼稚,大约还是十年前。
一时,维持君子翩然的念头被抛到了脑后,扭头不理人,也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叫克星,专门来寻他的乐子。
“沈未”,一道好听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如果不是万分确定自己没有说出口,殷辞都要怀疑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殷辞转回头,一只手负在身后,狭长的眼睛透过纱帘盯着对面朦胧的身影,腰间的翡翠葫芦轻摇,白色的穗曳起又落下。
殷辞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在自己身上,却谁都没再说话,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决。
周围公子哥因为恐惧多而颤抖的话语,和壮汉偶尔的一两声嗯,就像是闹市的背景音,无一人在意。
殷辞先败下阵来,一甩衣袖,走出人群,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低的不仔细就听不到的话语。
“谁问了……”
沈未眼纱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无奈的笑了笑,脚步也跟着转了方向,明明不可视物,却准确的跟着殷辞走。
殷辞察觉到后,依然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走。
卷起的黄沙之中,白衣飘飞。白衣身后,一袭玄衣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隔着三步的距离,不拉近,也不远离。
殷辞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有有点别扭,不应该是这样。
最终,殷辞在离几头死了的骆驼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目光沉静,回想神龙现世前领路人的所有表现以及之后的样子,试图将它们串联起来,他的视线投向地上已经失去生机的骆驼。
后来的沈未同殷辞并肩站着,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闷闷的低声咳了几下,之后又将帕子折好,放回怀里。
即将想到关键点,却被咳嗽声打断的殷辞皱着眉头将视线转移一旁的病秧子:“……”。
这人却并无不好意思,反而误会了他的意思,对着他无谓的微笑:“不必担心,老毛病了”。
我没有。
我不是。
可所有解释的话,在看到这人病怏怏的样子后,到了嘴边却又全部咽下,殷辞越发觉得,这人是来克自己的。
殷辞索性转头不说话,把自己当成一朵沙漠上独自生长的白蘑菇。
在他身侧,沈未也收回了视线,又变回了初次出场时的淡然安静,与他一起看面前的血腥场景。
殷辞屈膝蹲下的同时,一手迅速揽住即将落地的白纱,仔细的看七窍流血的骆驼头部。
骆驼的位置距离三个姿势奇特的领路人稍微远了些,可能是趋于动物的本能,在神龙降世的时候,就慌乱的向着远离神龙的方向狂奔,却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场劫难。
殷辞低垂着眼,睫羽落下浅浅的的阴影,看着眼前的惨状长久的无言。
生命是何其脆弱。
沈未站在微醺的热风里,长身玉立,目光放在别处,却是同样的无言,如果不是脑后白纱飞舞翩然,沈未安静的更像是一幅画。
公子哥和壮年男子转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一场莫名其妙的袭击后,这方圆之地里风一直没有停歇,热风不停的卷起地上的黄沙,笼罩着所有此间的人,而殷辞和沈未就像屏蔽了风沙,独处一隅。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之间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既和谐,又冲突。
看到这副场景,公子哥和壮年男子甚至有种不想上前的感觉,还是壮年男子先动了脚,他要去看那几头骆驼。
刚到了附近,就听到一道悦耳的声音从白色的身影那里传来,声音好听,话却不那么讨喜:
“你活不了多久”,是肯定句。
正要上前的两人脚步一顿。
你知道这样说话,是会挨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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