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白拙如约来到朱三娘家,朱三娘果然备好了酒菜在等白拙。一进院子,白拙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有院子里那冲洗不掉的血迹,就冲这份煞气,白拙都不信有鬼怪敢扰了朱三娘。
“白妹妹,你总算来了,昨晚我又听见声音了,那声音啊,飘飘悠悠的,吓死个人!”
“一会儿就去看看。”白拙先爬上院墙往那院子里看了看,若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什么,可白拙曾经是个探案高手,只是一看便看见了几处没遮盖好的脚印。
果然是人。
白拙不急,她也很久没放开吃一顿肉了,朱三娘做了四大盘菜,有肘子有下水,还有凉拌的猪耳朵和猪骨汤,以及一壶陈年好酒。
吃了个够,白拙还想着怎么跟朱三娘说说,把剩下的给家里的两个男人带回去,可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朱姐,还是我一个人先去,我看八成不是什么鬼怪而是有人在。”白拙说。
“不可能是人的,那声音已经有不少天了,可我们去了几次连个影都没有,且声音时大时小,不是人,肯定不是。”朱三娘摆手否定。
“总之我先去探探,若是不行再回来找朱姐你。”白拙说,这朱三娘是现今世上为数不多的没有法力的女人之一,仅凭着一身力气杀猪而已,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才娶亲,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她去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成为白拙的拖累。
朱三娘一听自然也高兴,她可不愿意去隔壁那鬼地方。
朱三娘家的院墙是砖砌的,比白拙高了两个头,白拙就在朱三娘家院墙上找了个地方悄悄翻过去,藏在一截枯木后面。
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屋里应该没人,白拙大着胆子过去,这院子早已荒废,草长了半人高,倒是利于隐藏。从破旧的窗户翻进屋,白拙就感到了蹊跷,她也听见了似乎有说话声,只是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而这间屋子已经破败的不成样,门窗都是破的不说,里面有几处墙都塌了,白拙站在原地就能看清整间屋子。
就在这时,白拙忽然发现一处地面干干净净,几乎没有灰尘,也没长出杂草。轻轻靠近过去,发现说话声越来越明显了。
原来还有地下密室。
白拙没有轻举妄动,她必须先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人。
这房子毕竟年久失修,白拙发现那处干净地面实际上是个木门,可以拉起来,上面有不少破损,她伏在地面,侧耳在那些破损处听了起来。
“将军,不要犹豫了,明日就明日,我们在这里还不如一条狗!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去,也是赚了。除了咱们几个,那些胆小鬼都被朱雀的女人打服了,不敢跑了。咱们不管他们!”
“是啊将军,我们出去之后就找个山头落草为寇,那大山里野兽野果子多得是,我们又都有的是力气,盖几间房子,种点粮食,比神仙还快活,难道要在这鬼地方给人当一辈子奴才?我老胡是第一个不干的,要是不走,我宁愿就在这儿一头撞死。”
是青龙的人?白拙脑中转的飞快,首先这二人都是男人,朱雀的男人不大可能这样的,有的是力气,不愿做奴才,不难推断出这些人就是前些日子卖过来的青龙俘虏。
“没错,我前几天跟着那朱雀贱人去过一次城门,守卫的人不多,就算女人的法术厉害,咱们也不恋战,只管跑。明日大集,早起来赶集的人多,咱们赶在早间出入城人最多的时候,到时周围全是平民百姓,那些守卫投鼠忌器,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了。”
“下次再有机会就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可我们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叹了口气,“只是你们才经历生死之战转眼被卖身为奴,能活下来不容易,现在又是一场九死一生,我当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我说小郑将军,你什么时候婆婆妈妈的了?咱们北继军畏生不畏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与其在这里憋屈着,谁不想痛痛快快干他娘的一场?”又一个人说。
“好,明日卯时,我们闯城门!”那个小郑将军说。
“好咧!我说小郑将军,你也别回那个劳什子的地方了,那朱雀女人有什么好?等咱们找着山头了,给你绑两个胸大屁股大的,要多爽快有多爽快。”
“老胡,她对我有恩,别那么说她,我今日还得回去,明天一早我不会迟到的。”
白拙早就愣在了原地,她连呼吸都忘了,那小郑将军不是郑开羽是谁?
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郑开羽已经不想走了,以为他已经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以为他会为了杜鸿飞选择隐忍,以为他的变化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如此之大,还暗自沉浸在喜悦之中。
原来,明日,闯城门?
地道暗门忽然向上被推开,白拙站起身,她没走,而是等着里面的人出来,与她四目相对,一起怔在原地。
“大人……”郑开羽满面错愕,他不知道白拙为何会出现在此,迅速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事,他自问没有破绽。
“跟我走!”白拙死死扣住郑开羽的手,并在掌心加了一团火,让他无法挣脱。
这时下面的人一经发现不对,就要上来看情况。
“我没事,你们别出来,”郑开羽喊,“大人,我……”
白拙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人,她现在只想带走郑开羽,他想走,她偏不许!从现在开始,到明日结束,她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半拖半拽的将郑开羽带了出来,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白拙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蛰了一下,眼眶都红了。
朱三娘没有在门口等,白拙也没有去给她回话,只是死死握住郑开羽手,一路回家。
杜鸿飞被送到了沈家,难怪郑开羽经常帮段氏,原来是有原因的。
进了屋,一脚把郑开羽踹跪下。
“你怎么联系上了他们?”白拙额头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郑开羽第一次见这样的白拙,她是真的生气了,或者说,是绝望了,他忽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那天跟段氏一起出去,我看到了北继军特有的记号,那些暗号里可以传递一些简单的消息,我知道有北继军躲在那个废弃的房子里。”
“后来我找过去,竟然是我曾经的一个部下,他被卖给一户人家,可是那家人对他非常不好,有天晚上他听见那家人商量着要杀了他,他就连夜逃了出来,找到了那个废弃的房子,安顿下来。我去的时候,他几乎快要饿死了。于是我每天给他拿些菜饭过去。”
所以,郑开羽每天都有出门,亏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带他出去散散心。
“后来又有人看到了暗号,就跟着过来,我们想着,被卖过来的兄弟们一定还有许多在受苦受难,所以就在全镇子都留下记号,如果有人看见想要逃离,可以直接找过来。”郑开羽继续说:“青龙灭了以后镇上就对奴仆管的没有那么严了。”
大批奴仆被卖过来,逃奴所人手严重不足,自然有管不到的时候,且青龙已经灭了,他们就算逃了影响也不大,故而管的要比之前松了许多。
“所以,你这些天不惜低声下气,拼命教杜鸿飞适应这里的生活,是因为你知道无法带走他?”
郑开羽不语,算是默认。
白拙抬起郑开羽的头,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些许真实,“所以你从来没想过留下?”
郑开羽不语。
白拙也不等他回答,翻倒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找到当初人牙子送的铁链,将郑开羽如之前那样锁在厨房的柱子上。
郑开羽任凭她锁住。
“你不许走!既然你只是你的青龙先锋,那我也只是我的朱雀平民,按着朱雀例律,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的财产,与这床、这柜子没有不同!”白拙双手颤抖,她拿了磨刀石,把菜刀磨得铎铎直响,“我这就把刀磨好,只要砍了你一双腿,凭你有万般本事,我看你怎么跑!”
一抹惊恐在郑开羽眼中划过,到此刻,他才终于有些怕了。
“大人,我、郑开羽有负大人大恩,只是……”
“只是你终究不愿意留下?”
郑开羽低头,“我生于青龙,长于青龙,这一身筋骨,一颗心,都出自那里……”
“青龙已经灭了,你还要造反不成?”
郑开羽摇头,“男人不是女人的对手,昔日十万大军尚且一夕湮灭,何况十几个人,若能出去,就落草为寇自在几十年,若不能,也算是轰轰烈烈,不枉北季军中兄弟一场。”
“哐啷”一声,白拙扔了菜刀,她知道,郑开羽留不住了,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痴痴地笑了几声,“滚吧。”
“大人……”
“大人?小郑将军,你可别折煞了我,白某当不起!”白拙就地坐下,她感觉全身无力,用了全力却做不到一件事,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
“郑开羽对不起大人,无可辩解,若有来生,愿做牛做马绝无怨言。”郑开羽跪的笔直,指甲紧紧扣在肉里。
白拙冷笑,笑的像个放不下执念的鬼魂,“是吗?郑开羽,不要把话说的那么漂亮,你带着你的兄弟们出去,好啊,三日后我去城外接你,到时候你跟我回来,还回到这镇子里做个奴隶,你可愿意。”
郑开羽到了喉头的话被拦了回去,愿意吗?做个见人就得下跪,生死随时掐在别人手中的奴隶,他真的愿意吗?
“你现在做的事,安在你身上叫叛主私逃,安在我身上就是通敌卖国!你可想过,如果你暴露了,死的不仅仅是你,还有我,我要陪你一起死!”白拙说:“郑开羽,哪怕你答应他们闯城门之前有一瞬间想过我的处境,我做梦都要笑醒了。你兄弟的命是命,我就可以无辜给你们陪葬吗?”
郑开羽全身颤抖,他不想连累白拙,却忘了,身为奴仆,他所做的一切都要他的主人负责。
“我会带好面具,绝不让人看到我的样貌。”
“你走吧,我已经受够了,”白拙无力的挥挥手,“至于杜鸿飞,他是我的奴仆,仅此而已。”
郑开羽轻轻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流下,他把腰挺得更直一些,然后俯身下拜,拜了三次,说:“郑开羽拜别。”
郑开羽走了。白拙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家里一下变得非常冷清,她竟有些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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