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拙准备了明天的馅料,准备的特别多,她要卖上整整一天,毕竟,现在也没什么人让她盼着早些回家了。然后她就开始看书,这两本书她看过无数遍了,今日却像从来没看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读着。
忽然听见房顶有些声音,白拙心里一抖,是郑开羽来了。
“走吧,又何必回来。”
没人回话。
几乎到了子时,郑开羽还是没走。
满天星斗,月如银盘。
“我原本叫白昭,是当朝左都御史的三女儿。我家先祖曾辅佐太祖大业,也算是开国功臣,封爵平南公,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了爵位,可也算是世家大族,比你那个将军应该是不差的。”白拙开口说,如果今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为何不能坦诚以待呢。
“我爹是府中下人,后来被老太君赐给母亲为侍,母亲生下我后就给了我爹,其实,大家都说我并非我爹的女儿,而是之前一个已经死了的侍人的。不过朱雀就是这样,除了正君的嫡女,其他庶女爹是谁并不重要,总之是没有机会获得祖荫的。”
“我从小对查案很感兴趣,尤其那些多年不能破获的奇案,十五岁起我跟着京都六扇门的施家姐姐破过几起悬案,也算是小有名气,京城六扇门有意招揽我,但我是世家女儿,不可能进六扇门为吏,她们也就只好作罢了。我没有祖荫只能自己努力科考,五岁启蒙开始,十五年苦读,丁酉年四月,我高中探花,琼林宴上,陛下曾亲自夸奖过我,要特封让入大理寺为左寺承,刚刚考中就是正四品的官职,在朱雀也是绝无仅有。我当时很高兴,却不知道已经得罪了人。”
“琼林宴后七天,我爹爹去上香,却被寺中尼姑发现在一间偏屋里与人、与人……说是被发现时两人身上都没穿衣服,我爹爹一直喊冤,却又在铁证之下别无他法。我母亲向来看不起我们的,直到我考上了探花才真正正眼看过我,她以此为耻,不肯为我爹爹伸冤,我只能四处奔走想尽办法,甚至求到陛下面前。”
“我当时言辞激烈,说不能因表象而定罪,可我爹被人那样发现,在朱雀,无论是他自愿还是被人下药迷晕都已经坐实了与人通奸的罪名,没有什么冤枉的,非但没有救下我爹,还因为四处张扬家中丑事被我母亲逐出家门,我用了非常手段,除了污蔑我爹的人,也因此获罪,被流放至此。”
白拙垂下眼,她没有继续说,没说她当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生父亲被送入青楼,那已经是她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几天之后她也被革了功名,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回京,不得入朝为官,而她的母亲,都察院左都御史大人,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再没有问过一句。
从那一句话中她明白,母亲一直知道她爹被人害了,只是她所有的力气都在用来紧紧捂住此事,让更少的人知道,至于下人和庶女是什么结果,她不在乎。
白拙带着枷锁被人押出京城时,只有旧时几个朋友来送行,那些骨肉血亲反而恨不得立刻与她撇清关系。
白拙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的挥别了朋友,安安静静的上路,安安静静的被送到小吉镇,安安静静的用施瞬塞给她却又被羁押的人拿走了大半的银子买了这个小房子,安安静静的学会了做包子,安安静静的卖包子赚钱。
像一道流星,闪亮着划过众人眼前,便再没了踪影。
她没有为自己鸣不平,好像那个琼林宴上指点江山的人并不是她。她的心凉了。
所以她曾经说过,郑开羽从少年将军到为人奴仆,这跌落深渊的痛,她懂。她愿意去包容他,哪怕他做的事在她眼里很出格,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他要逃,她就去把他弄回来,他要买下杜鸿飞,她就全了他这份忠义,终究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
她再怎么,还不至于真的跟市井百姓一样,为了几两银子斤斤计较。
她这些年,无心无情,活的如同古井无波的老僧,是郑开羽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点涟漪,看似她救了郑开羽,实则是郑开羽唤活了她。
郑开羽从来没有放弃过,而脆弱的那个,是她自己。她当年放弃了,千回百折之后终于放弃了,就认为郑开羽也会放弃,她错了,他宁死不屈。白拙苦笑,有机会宁死不屈,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冷风吹来,白拙裹紧了衣袍,今晚格外冷。原来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人将她放在心里。
郑开羽觉得白拙可能不知道,房顶有一处漏雨的地方,能从外面看见屋里。他看着白拙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如此孤独。难怪总能在白拙身上找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四四方方的院子,是他的牢笼,又何尝不是白拙的?只是他可以向白拙要自由,白拙又跟谁要呢?
换个角度,郑开羽忽然发现也许白拙承受的更多,拥有的更少。他至少还有将军的骨血可以保护,有十几个兄弟可以出生入死。
如果现在要他留下来,陪着下面那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他会吗?
可是,大人,对不起,我从来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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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拙如往常一样先给天香楼送了货,然后一路沿街叫卖着。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西城门附近,许是小吉镇真的太小吧,若非紧邻青龙,这么小个镇子,根本连城门都不配有。
只看了一会儿,白拙就发现了七八个形迹可疑的人,有三个穿着长衫带着面具的男子站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交流的;有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看似在等主人,却不规矩的不住四处张望的;也有扮成女人挑着担子看似要卖东西,却不叫卖的……
她没有看到郑开羽,只是心中暗笑自己何必来此,脚下却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不走。
罢了,就看看这次他是死是活吧。
没多久,一队二十几人并四五辆大车要出城,几个人守备都忙了起来,纷纷去查那些大车。就在这时,光芒一闪,一人提着一柄长剑从车中窜出,反手打晕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守备,这人就是郑开羽。随即车中又有四五人出来,都是手执兵刃。
他们身法奇快,不过瞬间,就有三四名守备被打晕了,只是这个先机一过,他们想要再往前进就难上加难。
这时后面的人也一拥而上,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但人数颇多,有十六七人,都是迅速冲向城门。
这时城门守备也有了反应,她们都是受过训练的,可以互相配合,只见一团火向闯城门的男人们中间仍去,不过郑开羽他们料想的很准,现在城门的人太多,一见有人闯城门大半还都愣在原地,如果不是这样,只需在城门处布一道火墙,这些男人一个也别想跑。
那火一但烧到就很难灭掉,郑开羽和他身边的一人分别向左右一闪,火团径直扑向了几名想要进城的商贩,施法的守备又不得不收了火焰。
会木系法术的女子试图直接绑住他们,尤其是那个为首的,只要制住他,相信制服别人也不是难事。
可那个为首的男子身法极快,左右躲闪之下居然没有一条藤蔓能够缠住他,相反,他身边几人被缠住后也被他用剑把藤蔓砍断了。
眼见一开始的几人已经出了城门,可是他们却不走,而是等那些手无寸铁的同伴到了才往出走。
同时,城门处的人也反映了过来,迅速四散开来。一道道金属锥也打了过来,比弓箭更快,力道更大,且没有数量限制,城门处有七八个金系守备,一时间竟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难以躲避。
领头的男子将其余人护在身后,独自守在最里面,金属交击之声不断传来,每一下都是他砍掉一个金属锥。
可还有七八人没有跑到,已经有两人中了金属锥,那金属锥的力道竟然可以直接把一个人的胸膛打穿。
为首的那人见同伴受伤,已经在城门下的他居然有返回来,一个纵云梯,顺着城门攀向高处,单脚立在城门上边缘处,一时间所有金属锥都奔着他去了。
直到最后一人也进了城门里,他才又回去,仍是走最后一个,那男子且战且退,然而,离他最近的一人被一把金属锥牢牢钉在了后背,金属锥力道很大,直接打穿了那人胸膛,那人口吐鲜血,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个领头人,就是郑开羽,白拙远远地看着他,他一柄钢剑英勇不凡,躲避法术的同时还不忘细细观察守备那边的动向。这才是真正的郑开羽吧?白拙仿佛看见了他昔日一身银甲,千军万马之中斩杀敌军首领的样子,那想必是气贯长虹。
“快走!”那些男子中有人喊。
郑开羽却抱起了倒下的人,不愿放弃他,“你们走,没有人垫后,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小郑将军,你……”
“我走不了!”在他的计划里,根本没给自己留活路,郑开羽目光微微一暗,本以为他已经了无牵挂,可是此时白拙那双如星子一样的双眸却不断地出现在他眼前,大人,今生没有机会了,愿来世能我们都能平平凡凡安度一生。
“你早就抱了必死的心?”
“你们再不走,我就白死了!记住,好好活着。”
一张巨大的、藤蔓编织的网迅速凝结,其余人不再犹豫,趁着那网还没结成,从空隙逃了出去。最后,郑开羽将刚刚重伤的同伴也扔了过去,就这一失神,一道金属锥打在他肩上,顿时血流如注,郑开羽的右手抬不起来了。
左手接过剑,继续低档,他是右手用剑,左手抵挡不了多久。就算能抵挡很久又如何?身后的藤蔓巨网已经结成,城门被封死了,他能做的,只是困死在这儿罢了。
但郑开羽没有放弃抵抗,哪怕多一时一刻,他也要继续,因为那巨网不仅挡住了他,也挡住了镇子里绝大部分的守备,他拖延一刻,就给那些兄弟多争取一刻的时间,一旦他死了,镇中守备冲出去骑马追赶,很快就会追上他们,那样,就功亏一篑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越来越多的守备集结过来,郑开羽终于力竭,腹部也中了一锥,疼如刀绞,要放弃的最后一刻,郑开羽忽然大喊,“青龙男儿,永不为奴!”
几乎就在下一瞬间,郑开羽感到背后一阵灼热,那巨大的藤蔓网破了一个大洞,心头一喜,郑开羽毫不迟疑,一步跨了出去。就在他出去的瞬间,他看到了藤蔓在燃烧,燃烧,火?
心头巨震,是她!
郑开羽回头,只见已经有守备迅速向一个方向跑去,而她们前边不远,是个小小的包子摊。
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破了。包子摊后,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面容姣好,可惜不会打扮,高挑、瘦削、风尘仆仆,竟是比刚认识时还要憔悴不少。
郑开羽知道,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幕了。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如此想回到她身边,想一辈子陪她守在那个小院里,管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家国天下。
昨晚白拙的话还在耳边,通敌叛国,通敌叛国……她终究还是冒着通敌叛国的大罪救了他。
被等在城门外的人拉走,原来他们也并未放弃郑开羽,只是拿那大网束手无策。他们没做一刻停留,因为很快,就会有人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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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拙看着郑开羽跳出了藤蔓大网,心中一空,他走了,也许,就是永诀了吧。
她刚刚那团火,是一团真火是一种利用火系法术沟通生命本源释放的一种火,会的人万中无一,厉害的可以毁天灭地,只是对施术者本身也有巨大的反噬。
才在瞬间就烧出了一条通道。
闭上眼睛,她听见了守备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意外的,白拙没有后悔,此时她心中一片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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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闯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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