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醒来

然而,白拙还是醒了,才刚刚有一些意识,就被无法忍受的疼痛击垮,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这是个很古怪的地方,棚顶很矮,四周黄黄的,不像是墙,还有很多人的说话声。

第二次醒来,她看到了郑开羽被放大的脸,还有他满脸的期待。

第三次醒来,她终于没有立刻又昏迷过去,只是全身上下的疼痛依然让她难以忍受。

没死?可是,这又是哪里呢?

她看到屋子里还有个女子,从背后看不出年龄,不过衣着有些奇怪。她上身一件粉色广袖衣,下身是深蓝的百褶裙,腰间有秀花的腰带,腰带上还带着玉佩。

自从女人当家做主之后,为了便于劳作,民间女子的衣着样式越发简单,而男子的衣衫反而越来越长越来越复杂;当然,达官贵人们不管女子还是男子都越发讲究起来,只是这间低矮狭小得过分的土屋,明显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该住的。

“你是?”

白拙的声音犹如蚊蝇,好在屋里足够安静,那女子还是听见了。

“你醒了!我这就去告诉郑将军。”女子没过来,反倒兴奋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郑开羽走了进来。

白拙一阵苦笑,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见到郑开羽,前几天还说永诀,这才几日就有相见了。郑开羽也憔悴了不少,人更瘦了,一双眼睛通红,脸上都是胡渣,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很久没有换过,下摆有不少泥点子。

郑开羽不顾地上肮脏,跪在白拙床前,“大人。”

“这是哪?”白拙问。

“是个……安全的地方,大人,你先别问这些,暂且好好休息,刚刚出去的女子叫牧灵儿,是个会治愈法术的人,只是她似乎法力低微,不能一次将大人治好。”郑开羽半跪在床前,对白拙说。

有会治愈法术的人,看来,是死不了了。白拙心想。看到郑开羽,她真想就这么重重的扇他一巴掌或者扇自己一巴掌,为她受的这些苦,也为这看到他居然有点愉悦的心,可惜她现在连说话都要费劲全身力气。

“是你救了我?”

郑开羽见白拙硬撑着追问,知道她不听到答案是不会安心的,于是说:“我们离开之后,并不太顺利,被追兵抓了几个兄弟,一路逃到深山,才没人追了。后来,老胡领着他们回青龙那边走了一趟,本想去找他们的妻儿父母,可是那边现在管的非常严,他们没法进城,只在城外找到了一些当时逃出城的青龙人,一共三十四人,有男有女。那边山上定期有人搜查,一旦被发现不是处死就是带回去做奴隶,老胡就把这些人带了回来,在此处暂住。”

“那你呢?你没回青龙?”白拙问。

郑开羽摇头,“那边,已经没有我留恋之人了。我、我本打算找机会进城去打听大人的消息,最好能救出大人,可我们闯城门之后小吉镇也加强了戒备,我没有找到机会。”

“不想,十几天前我在城门处徘徊时忽然看到几名捕快抬着一个人出来,我一路跟到乱葬岗,等到她们走了才过来看,发现竟然是大人!”

当时郑开羽也以为白拙已经死了,他抱着白拙,浑浑噩噩的往回走,那是他方才知道,通敌叛国可不是说着玩的,打算回去嘱咐一番老胡,然后就以死谢罪。

那一天,天阴沉的可怕,大片大片的黑云在他头顶,却迟迟不肯下雨,他一路又哭又笑,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暗恨如果当时自己只是先答应白拙,等到半夜再偷偷逃走,或者说服兄弟们换个时辰,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回来的时候郑开羽身上都是血,有他还没痊愈的伤口的,也有白拙的,像一只抱着尸体的厉鬼,连老胡都不敢靠近。

只有牧灵儿感受到了白拙身上生命的气息。青龙女子是不可以用法术的,青龙人坚信女人的法术是这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用过的人将来一定是个□□毒妇,更会给家族带来不幸,但本能会让她们知道自己会什么类型的法术,如牧灵儿就像本能一样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

郑开羽紧紧抓住她,让牧灵儿给白拙治伤。

牧灵儿心里不愿意,在青龙,一旦施术,治愈和被治愈的女子都是不洁的。

牧灵儿的父亲也不愿意,他不愿意自己单纯善良的女儿名声受损。

其他人也不愿意,营地已经岌岌可危,经不起任何噩运。况且,一个女人,一旦被这种淫邪之术治好,她好了之后也必定要为了自证清白一头撞死。

但谁也不敢反对,不敢反对已经是一只发疯恶魔的郑开羽,从他血红的双眸中,没有人能够确定,阻止他之后他会不会动手杀人。

牧灵儿还是给白拙施了法,可是她的法力低微,白拙伤势严重,一次治疗没有多大作用,好在是能够恢复一些生气,保住了性命。牧灵儿只能每天给白拙治疗一次,然后回到自己的窝棚偷偷地哭,她知道自己完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娶她,她再也找不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托付终身了。

会治愈之术的女子万中无一,谁想到这十几人中就有一个牧灵儿,否则别说仅凭那些粗浅的草药,就是十个御医联手也万万不可能救回白拙。

“我们,两不相欠。”

白拙的话打断了郑开羽的思路,郑开羽忽然觉得二人离得那么远,她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淡淡的说,两不相欠,天各一方。

“大人……”郑开羽颓然坐下,但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对白拙的处置已经公开,现在白拙不能回小吉镇了,可只要找个别的村镇,她还可以重新开始,过上清贫、简单的日子,可以再攒一年半载的钱,去买一个男人,与他组成一个家,生一双儿女,平安到老。

他呢?只有几个树叶和枝条搭的窝棚,和一张通缉令。

“大人先把伤养好,等大人好了,我、我送大人走。”

两行泪忽然留下来,郑开羽不是个软弱的人,除了不懂事的时候,被父母卖的时候他哭过,青龙国破的时候他哭过,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他的心忽然如刀割一般难受。

郑开羽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以前打仗的时候,经常有兄弟牺牲,他们沉默、难过,却不会有这种无法抑制的伤心,难道,大人对他而言已经不是朋友、兄弟,也不是恩人,不是主人了吗?

白拙想要转过头去不让郑开羽看到她的神情,可只要一动身上就如千刀万剐一样疼,她忽然也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有那么想和郑开羽两不相欠。父母之爱五年前已经没了,姐妹之谊从不曾有过,郑开羽像是沟通她和这个世界的一根绳子,如果绳子断了,那么她也……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安身,没有一人值得留恋,没有一事值得怀念,白拙的心忽然感到一阵空荡荡的迷茫。

以前,她想站在金銮殿上指点江山,这个愿望一减再减、一跌再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只想找个知心人一起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三个月前,她以为自己离那种日子很近了。

现在看来,竟连做个普通人,也很难。

郑开羽忽然一动,他抓住白拙的手,握得紧紧地,“我多陪陪大人。”

郑开羽的手非常粗糙,白拙长叹一声,她碰了碰郑开羽的脸,才发现他哭了,原来,他心里也有几分不舍吗?

舍不得分开,又无法在一起,白拙感到一阵苦涩,“你也累了吧?”

郑开羽垂下头,用额头在白拙手上摩挲几下,说:“大人,如果有来世,就让我们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一个女人国,我嫁给你,我们一起侍奉父母,生儿育女,再养几只鸡鸭、猫猫狗狗,不要管什么家国大事,也不要阴谋诡计,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好好活一辈子。”

白拙目光放的长远,她很累,但想到那个画面还是笑了笑,“嗯,心里不要藏着那么多事,我不读书,你不习武,每天只想老王家的狗咬了咱家的鸡。”

“还有老沈家的男人又带着孩子来蹭包子。”郑开羽很幽怨。

“然后给女儿娶一个老实的男人做正夫,一个英俊的做侍人,你没事就管冲着他们发脾气,拿出公公的气势来。”

“大人还要给儿子找个好人家,万万不能有我这样的公公。”

“到时我们会不会天天吵?你要买鸡,我偏买鸭,你要喝水我偏熬汤。”

“不会,我让着大人。”

二人忽然不说话了,白拙咬紧牙关,让眼中的泪别流出来,郑开羽握得更紧了。漫漫长夜,唯有月光皎洁,郑开羽就坐在白拙床边,二人四目相对,就这么静静地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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