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阴暗的牢房里，严格来说这里也不能算是牢房，牢房是关押犯错的人，而这里是关逃奴的。
逃奴若三日之内被主人领回，那么一切凭主人处置，若三日之后没有人领，就会被直接处死。三日之中，每日被关在这里的逃奴都要打上二十板子，且没有饭吃，防止他们再逃。
所以这个地方不大，因为进来的人待不过三天。
郑开羽用尽全身力气咬住袖口，他趴在邢凳上，狱卒们正举着二寸宽的板子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臀部。用了十成的力气，那种疼比军棍也不差了，但最惨的是打完后没有任何疗伤的手段。
十。
他在心里数着，这是他被关进来第二天了，明日还有一日，若没人来领，他就要被处死。
他觉得白拙或许会来，因为她舍不得那几百个钱，只是，她知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呢？
朱雀国对逃奴跟其他地方差不多，如果有身手极高的，隐藏在人群中想要逃走后隐藏在深山老林里并非不可能。
但小吉镇这一带不同，这里靠近青龙，曾经有大批男子私自逃去青龙，弄得一时许多女子无法娶亲，后来就变得极其严苛。
所有人走在街上不得遮住右手，想要买吃的、住店，哪怕只是跟人随意交流互相也会下意识的去看对方的右手，确定对方是不是逃奴，因为这里规定，若接触过逃奴而不报是要受罚的。
尤其出城门时，但凡男子都要跟着自己妻主、母亲或成年女儿一起出去，否则不会被放行，若是奴仆则要跟着主子一起，需得有卖身契为证。
郑开羽常年率军与朱雀交战，对这边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只是细细观察这里与他想象的还有很大差别。
在青龙，他觉得朱雀只是一妻多夫，女人在家里能说的上几句话，但顾全大局的事女人不可能拿得了主意。到了小吉镇的街道上才发现，来来往往昂首挺胸的都是女人，苦力、商人、官员全部都是，她们承担着所有的活计，与青龙的男人没有任何差别。
而偶尔出现的男人则都蒙着面，三五成群或跟在女人身后，他们看似强壮，却低眉顺手，连买一块糕饼都要问过妻主。
青楼里揽客的也都是男人，那些女人走进去，挑一个或者几个自己喜爱的，毫无忸怩之态，仿佛一切浑然天成。
当真是两番天地。
郑开羽也用深色巾子蒙了面，但他一人独行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好在没走多远就碰上了一家办丧事的，这家人似乎对死者不太上心，也没人一直守着棺材，他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找了个机会将自己藏在棺材里，以为自己运气很好，这样一定万无一失。
可他没想到，两个人的重量让棺材摇摆不定，被城门守备看出了端倪，定要开棺验过才肯罢休，郑开羽想与之一战，却在第一时间就被一个女子操纵树藤绑住了手脚，送来了这里。
十二。
郑开羽觉得手臂上和背上的伤完全不算什么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腿会不会折，以前挨军棍，那些人不敢下死手，现在这些，却未必了。
其实郑开羽逃走之前也并非没有犹豫，他这样出尔反尔的确违背大义，可紧紧因为二两银子便困在这里数年不能回归，是他从没想过的。他要尽快回到青龙，那边还有他的将军、士兵，还有兄弟们在等他。
最多回去之后，托人多给她带一些银子，让她能买个符合她标准的男人就是了。
十五。
若死在这儿，还真是……
十七。
二十下结束，惊觉自己没有死，看来明天的板子躲不过了，郑开羽苦笑。
被拖回牢房，里面除了他，还有两个逃奴，都是男子，一个已经四五十岁，还有一个还没郑开羽大。
年纪大的那个主家姓金，今日傍晚若在没有人来接就会被处死，年纪小的是今天才来，主家姓齐。
二人见郑开羽被拖回来，都只是看着他，并不动。并非他们不想，只是年纪大的已经被打了三天了，就算没残也是动不了；年纪小的一刻钟前才挨了板子，此刻也是动不了。
“老金，你这么大年纪按说伺候主家一辈子，什么也都习惯了，干什么冒死逃出来？”年轻的齐家奴问。
“哎——”金家奴长叹一声，杂乱的胡须跟着不停地颤动，“我那主家，对我们这些人从来非打即骂，今年主家二姑娘想纳我儿子当八房侍儿，我那儿子才十五岁，又是独子，心高气傲的自然不愿意，主家强行抢去，我儿子抵死不从，后来主家就那我威胁我儿子，逼他从了。我挨打受骂一辈子，没吃过饱饭没睡过好觉，早就不想活了，也不想我儿子跟我一样这么活一辈子，我一死，或许，我儿子也能跟着死了，一了百了吧。”
他受尽虐待，居然是为了能和儿子一起死！郑开羽心中惊骇，这金家也未免太可恶了。
“你呢？”金家奴问。
“主家要是好，谁能逃。我受不住他们的打了，还不如死了痛快。”齐家奴说。
“你们，从没想过真的逃走？”郑开羽问。
“谁能逃出去？”年纪大的金家奴倒是很意外，“多少年都没有逃奴逃走了，倒是听说过几个大家少爷，跑到青龙去了。”
“看你这样子，你主家对你也不好吧？”齐家奴问。
郑开羽低头想想，白拙一开始确实绑了他，但也只是用麻绳绑了他，没有做其他的，后来被言语激怒，才将他吊了起来，她有几次试图放过他，那时只要他肯稍微低头，她应该只会拿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仆人，并不会非打即骂缺吃少穿。
甚至后来他试图逃走，她也没真的把他怎么样，还给他买了伤药，给他弄了床铺。虽说这一切不无心疼钱的原因，却也足以证明白拙是个温和的人。
反倒是他食言而肥，此刻若再诋毁她，就显得自己太过小人。
“没有，她对我挺好的。”郑开羽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对你好你为什么逃？”齐家奴高声问，满脸不可思议。
“我想回青龙。”心知这二人必死，郑开羽也没瞒着他们。
年纪小的齐家奴有点嫌弃，往一边挪了挪，“那青龙有什么好？这边虽然男人地位低，但不缺吃不少穿，青龙不许女人用法术种地，又四面受敌，听说能吃饱饭的没几家。你家主子对你又好，何必长那歪心思。我看你这几顿打，挨得也不冤枉。”
郑开羽忽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画面，那个时候他还很小，被人抱在怀里，隐隐的吃着小小的郑开羽吃过的最甜的东西，“老板，多给点吧，这是我最疼爱的小儿子，要不是家里活不下去，我也不能把他卖了”。那些话犹在耳边，似一把刀子扎在郑开羽心里。
“就这么多，爱卖不卖，你家不卖有的是人家卖。”
后来，郑开羽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他被带到了一个十分黑暗的地方，那里关着很多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他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这般卖亲生儿女的人在青龙还有多少，他不知道。
“不冤枉。”郑开羽苦笑，他不是那种惊尘绝艳的男子，却越看越让人觉得不凡，尤其一双眼睛会说话一样非常有神，“若有机会，我会补偿她。”
正在这时，一阵铁锁声响起，原本还想说话的金家奴全身一抖，两行老泪落下。
“我到时候了，但愿你们还有机会。”金家奴长叹一声，“愿来世做个人。”
齐家奴毫不在意，“你当我费尽心力跑了，还想让那一家禽兽将我带回去？等着，我后天就去陪你。”
没有给他们说更多话的时间，金家奴被带走了，郑开羽和齐家奴目送着他远走，他们此刻什么都做不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怕不？”齐家奴问。
郑开羽轻叹，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完全要看白拙的意思，看似是逃了，其实从未出她的掌心。这就是朱雀国，这就是奴仆吗？
令他以外的是，仅仅两刻钟后就又有狱卒进来。
“白家奴，你主人来接你了。”
郑开羽身上一僵，他以为白拙至少要等到他挨完明天那顿打才会来，怕自己被打死吗？
“快回去好好向你主子认个错吧，”齐家奴还显幼稚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沧桑，“你主子对你挺好的，你都逃出来了还愿意接你回去。就算主子偶尔有不好，你作为奴仆，也得忍忍。”
“有什么办法能帮你吗？”郑开羽趁最后的机会问。
齐家奴想了想，“你若有机会，就帮我立个坟吧，好让我死了后不至于成孤魂野鬼。我娘给我取过一个乳名，叫济儿，也不必写什么姓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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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逃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