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拙就站在门口,还是那身淡青色衣衫。郑开羽远远地看着,她容貌姣好,不高不矮,略瘦,可惜不施脂粉,也不会打扮,且每日为生计奔波,显得有些沧桑。若是在青龙,养在深闺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必定温柔美丽,令天下豪杰竞相争抢吧。
郑开羽笑了笑,赶走那些古怪的念头,这里是朱雀,她只能是豪杰,被豪杰争抢的应该是男子。想到此,郑开羽又开始不舒服起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什么稀奇货物谁抢到了就归谁,真是可笑。
“看来我来早了。”郑开羽是自己走出来的,固然每一步都格外艰难,却并不需要搀扶。
狱卒给郑开羽解了锁链,嘱咐了白拙以后看好了莫要再让奴仆逃走,便自行回去了。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郑开羽低头。
“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白拙转身率先走去。
郑开羽有点诧异,白拙如此平静,平静的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一样,“大人早知道我会逃走?”
“你这般固执倔强的人,总要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南墙坚硬。”白拙说:“你也不必赌咒发誓,男人的信诺没有分量。你只需要在下次想要逃走前想清楚你有多大几率逃走,有多大几率会死。这是我唯一一次来救你,下次,我不会再来。”
郑开羽身上微微颤动,他还不能死,白拙看透了他的软肋,拿捏起来倒是格外顺手。
到底还是白拙将郑开羽背回家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晕了过去。他胳膊上、背上、臀部都是伤,又不知多少日子没有好好吃过饭,终究是挺不住了。
买了郑开羽后其实白拙还剩了几百个钱,现在一次全给了大夫和药房,又找了沈大娘家的两个儿子帮着照顾了两天,郑开羽才醒过来。
郑开羽醒来时是趴在白拙的床上的,房间里还有包子的味道。白拙正拿着一盒药捉摸着怎么涂在他的伤口上,尤其臀部的伤还肿着,万一用力大碰破了更是麻烦。大夫说过如果今晚再发烧兴许就救不回来了。
“你……”郑开羽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哑成什么样了,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醒了?”白拙见郑开羽醒来,一抹喜色一闪而逝,“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考虑哪个乱葬岗适合你了。”
“我想、水。”郑开羽勉强说出几个字。
很快水就到了嘴边,“真不知道到底谁是主子,从把你买来你可伺候过我一日?不是给你上药就是给你热饭,还得为你去欠人情,人家沈家两个儿子都不乐意了,白白让人家忙了两天。”
白拙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不值,索性沾了些药膏直接抹在郑开羽伤处。
“嘶——”郑开羽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的伤处后脸上忽然通红,“你、你快住手!我的衣服呢?”
“衣服都绞进你肉里了,跟血肉混在一起,你知道我挑了多久才把每一块碎渣都挑出来吗?”白拙被气乐了,“人家大夫肯给你一个男人看病已经是个天大的好人,沈家两个小子又不敢看你这伤痕累累的屁股,只有我一点一点给你擦拭。”
“你给我擦拭?那、那你……”郑开羽的脸更红了。
白拙眯起眼睛,像个狐狸一样捕捉着郑开羽的每一个表情,“你是青龙的男人,没让女人碰过?”
“谁、谁说的,我虽未娶妻,但通、通房丫头还有几个。”郑开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不想白拙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那你在别扭什么?”白拙不解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又不是那种关系,”郑开羽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辩解,反问,“难道你跟很多男人,那个过?”
白拙摆摆手,“到也不多,十五岁及笄家里人给过一个侍儿,后来跟朋友鬼混时青楼认识过一个。”
“家里给你侍儿?想必是不小的家族吧?”郑开羽问。
白拙苦笑,没想到一句话不注意就被找到了漏洞,“你倒是机警。我去给你做饭,这是你欠我的,以后双倍偿还。”
白拙并不太会做饭,做包子是当做一门手艺学,自己吃的往往随便煮一煮就够了,她为了郑开羽还特地买了几根牛骨回来,不带肉的骨头,都很便宜。
熬了一锅骨头汤,弄了点菜和面疙瘩下在里面,再加点盐,一层油花飘在上面,少许菜叶点缀,已经是白拙能做出的不错的吃食了。
“我的手艺只能是如此,以后做饭就交给你了。”白拙刚说完,却见郑开羽憋着什么话说不出的样子,“怎么,你……”
“我从小习武,研读兵书,做饭……”
“哎——”白拙长叹一声,她是明白郑开羽的,刚搬过来时她才发现那些菜生的跟熟的差距如此之大,不仅要变换着花样去做,甚至还要撒种子把它们种出来,费了好些功夫才算弄懂了,“那洗衣洒扫……”
郑开羽没说话,白拙也知道他不可能会。
将一碗只能算是能吃的面疙瘩给了郑开羽,就着浓浓的膻味,二人算是解决了一餐。
“等你好了,就去找别人家的男人请教,这些男人的事我不会还则罢了,你身为男人也不会,岂不叫人笑掉大牙?”白拙吩咐。
“是,大人。”
“不跑了?”
“不敢了。”
“既然不跑了,我可以把原本的二两银子减到一两。”白拙说,“以前也有过一些饭馆找我订包子,你若能多做,我也可去找找他们,或许一年半载也就够了。”
郑开羽目光灼灼,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点不敢相信,猛地抬头去看白拙,却牵动了伤口,“真的?你真打算放我走?”
“强扭的瓜不甜,我如今这步田地,若是连个清净日子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悲?”白拙反问。
“抱歉,我……”郑开羽想起自己食言,脸上热热的,“我不会再逃跑了,不管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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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拙白天出去卖包子,沈大娘就打发她男人或者儿子过来,既帮着照顾一下郑开羽,也教教他怎么做一个朱雀男人。白拙也给沈大娘拿了两壶酒,近日的包子也没要钱。
沈大娘两个儿子倒还好,时不时问问郑开羽青龙那边男人是怎么过的,郑开羽也不吝啬多给他们将一些,听得两个少年是悠然神往。
男人里最麻烦的是沈大娘的正夫,郑开羽不爱理他,他也看不上郑开羽,然而今天来的正是沈大娘的正夫段氏。
“这炒菜呀,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不然你以为妻主为什么这么多年对我相敬如宾?”段氏挥动手中的菜刀,脸上满是自豪,“我家那两个狐狸精早就想把我生吞活剥了自己上位,哼,他们想得美。”
郑开羽一边听着,一边洗菜,本来他以为庖厨之事甚是复杂,没想到学了两天才知道,普通人家做菜粗糙,竟是很容易的,他现在已经会炒菜、炖菜还会做汤了。
“你们家白姑娘,以后也是要娶正夫的,你可记着,千万不要拈酸吃醋,不然人家正夫打你骂你谁都说不出什么。”段氏自顾自的说着,“只要晚上主动点,这个家里就不会没有你吃饭的地方。”
“说到吃饭,听说你这几天都是与白家姑娘一起吃的,以后可不能这样,当下人的跟主子一桌吃饭,被人听见了不笑你倒要笑白姑娘的,她一个未娶亲的姑娘,传出去了说家风不好,更没人肯嫁进来。再说,以后有了正夫,定时容不得你如此的,到时正夫不让你上桌,倒显得正夫小气似的。”
“男人必须要知道羞耻,不要什么话都说,什么腌臜地方都进,好好给妻主守住了清白身子,到了地下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
一餐饭做完,段氏自顾自的说了一车话。直到将菜饭端上桌,郑开羽才松了一口气。
“低头!瞧你那昂首挺胸的样子,在女人面前你就这么走路,也不嫌害臊?”段氏见郑开羽不理他,也恼怒起来,一个奴仆而已,居然如此张狂。好歹他是良家正夫,是他家姑娘请自己来的,自己教的东西不说奉为圭臬,竟然还看不起他!
一只细细的藤条打在郑开羽后背,段氏绕着郑开羽走了一圈,“打你是为了让你规矩些,莫说是你,就是你家主子也没有看不起我的道理。”
郑开羽任凭段氏打了两下,见段氏不再围着他绕圈,慢慢从段氏身边走过,只当听不见他说话。
“还有你这衣服,这么短像个什么样子?在家做活时穿是没什么,但凡出去了岂能这么穿?”段氏打开了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套旧衣,深绿色,没什么花纹,看起来倒是很素净,段氏将衣服扔给郑开羽。
这是一套长衫,乍看起来与青龙男人平时穿的衣衫无异,若是细看就能发现这套衣服还有一层内衬,而内衬在小腿、脚踝处收的很小,走路时只能迈略小的步子,想要跑跳是绝不可能。胳膊处也有一条线连着袖口,手臂不能抬起太高,大约只到胸口就不能再往上了。
“换上去。”段氏说。
郑开羽没接,也没理会段氏,任凭那衣裳掉落在地,他自己喝了口水,准备在白拙回来之前将桌椅擦洗一遍。
“我让你换上,你没听见么?”段氏恼羞成怒,指着那掉落的衣裳,“你给我捡起来,自己换上,不然等白家姑娘回来,我定要告诉她的!”
郑开羽并不说话,到井边打水。
但段氏早就在两个儿子的嘴里听说了郑开羽不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他给两个孩子讲的那些,什么男子打着赤膊在大街上走,还可以进青楼,当真要人羞愤欲死。
现在他不过说了几句,居然装起哑巴来!
段氏举着手中藤条就要过去打郑开羽,郑开羽刚刚没有和他计较,现在却有些烦了,尤其这段氏自甘下贱,他多少有些看不上,身子向后一闪,右手轻轻一带,那藤条就到了他手上,他随手扔下,拎着水回去擦洗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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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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