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3.1

当人对一件事习以为常的时候,很难记得它最开始时是什么样的。

很多年之后,在偶尔辅导其他本丸的新同事时,审神者难免会想起来自己刚刚入职的那段时间。很多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但她发现自己很难对某些情况的变化说出一个准确的节点——特别是在山姥切国广成为她左膀右臂的这么多年里,在他们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就能知道对方想法的当下,再回忆起最初接触时的画面,审神者总有些不真实感。

没错,她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亲密无间的。但是,说来也奇怪,她总是对一些小事很有印象。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些细碎的、稍纵即逝的画面,也许仅仅持续了一两秒钟,也许根本不具备什么意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那些一两秒钟。

她还记得第一次完整地看见山姥切的脸是什么场景。那是她在本丸的第二天,她顺着楼梯走上去,没有几步就发觉有人在前面。某一节楼梯的木板间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她停下来,抬头向上看,看到了那个画面。

山姥切国广站在楼梯口。显然他是听到了脚步声,于是转身朝向楼梯。那天早上天气已经放晴了,天空蓝得就像是从没听说过暴风雨那样,阳光洒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在稍显昏暗的走廊上,以从下向上的角度,审神者清楚地看到他不被帽兜遮掩的脸,以及那双还来不及躲闪转移的眼睛。她不敢说自己端详了他。一两秒钟的时间不够端详,但足够她看清他的眼睛,即使在光线如此不明确的地方。

这画面立刻引出了另一个画面。在之前的工作中,她曾经接触过一个珠宝品牌。很自然地,情景相互联系起来:品牌方的负责人将天鹅绒垫托在手上,为她近距离展示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绿宝石。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对珠宝趋之若鹜。没有人能够抵抗极致的美。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情景。宝石在她眼前闪烁。那平整细致的众多切面,无论多么微弱的光都能在上面形成绚丽的反射。

山姥切后退了两步,审神者走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她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外套,“谢谢。”

她伸出手。就在那一刻,山姥切似乎有点犹豫。接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衣服拿在手里——两只手拎着衣襟两边那样拿着——靠近她,让她的手滑向袖筒。他做得很慢,似乎很迟疑。

“啊——谢谢。”审神者试图不表现出任何不自然。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够不够好。她顺着他的力度转过身去,伸过另一只手,让他帮忙把外套穿好。显然他们都不是很习惯这个情景。在这之后山姥切立刻退开。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对了,”审神者最后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今天的安排。”

3.2

秋田藤四郎出神地望着山下的风景。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也许算不上出门,只是离开了本丸院落的范畴,但这仍然是个极为新奇的经历。他第一次以人的姿态攀上了周围的一座小山,坡度并不陡,但他发现确实比走在平路上艰难。他跟着兄弟穿过茂密的树林,顺着一条碎石小路蜿蜒向上。路边的草叶带着露珠蹭过他们的小腿,鸟儿就在头顶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人的眼睛能看到的太有限了。秋田转着头,每一处景物都在吸引他的注意。乱藤四郎一路上不得不小心关照他,以免他因为分神而不慎跌倒。

但总的来说,这次的短途旅行十分愉快。没有比和自己的兄弟重聚更美好的事情了,更何况比起被人握在手中的刀,他们现在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就和鸟儿一样自由。

乱和秋田一人拎着一只木桶,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处潭水前。潭水处在一面峭壁之下,岩石缝隙间的清流汇集在水潭中。寒意扑面而来。秋田小心地扶着水边圆形的卵石向下看,水很清澈,但看不到底,沿着石头两壁一直向下望,只是一片黑洞洞的虚无。他心悸地缩回脑袋。在一些民间流传的故事里,这样的地方通常都住着妖怪。

乱笑起来。

“别担心,”他把水桶浸在潭水里,“我们比妖怪强多了。过来帮我一把。”

秋田把装满的水桶提到一边。在这一小片平地上,他可以看到整个本丸的样貌,以及更远处连绵的群山。

乱打好了第二桶水。他很小心地不弄湿手,这会儿又抬起手背,闻了闻上面的味道。一种淡淡的、玫瑰花的香味。他其实并不知道玫瑰花究竟是什么味道,也并没有亲眼见过一朵真正的玫瑰花。这都是审神者告诉他的,在她把散发着这个味道的乳白膏体擦在他手背上的时候。

“如果你喜欢,”她说,把那一管护手霜放在他手上,“你可以留着它。”

乱如获至宝。这天以来他时不时确认这个味道的存在。玫瑰。他牢牢地记在心里。

秋田很赞同他对玫瑰味的喜爱,但他对包装上的彩绘花朵更加痴迷。下山的路上,他依旧控制不住地四处张望。

“你不要再看那些鸟啦。”乱用空着的一只手牵着他,“注意脚下。”

“这里真美,”秋田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如果能画出来就好了。”

乱含糊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在想,暂时——我只是觉得暂时,我们先不要和主人说我们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这样比较好,对不对?”

秋田不太清楚兄弟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看,”乱试图向他解释,“如果我们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话,听起来就有点像我们在跟主人要东西,是不是?”

“是的,”秋田似乎有点理解了,“这样不好。”

“没错,”乱笑了,“太好了,我是说,我觉得我想的没错。我们不应该提太多要求,这样会让人厌烦。现在,唔,我还不是很能确定主人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们。”

“我觉得你想的没错。”秋田认真地回答,“而且,我觉得主人是真的喜欢我们。”

他们相视一眼,牵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了。

下山似乎比上山更困难一些。秋田借着乱的力量,慢慢领悟使用腿脚的技巧。他们全神贯注地走过最后一段略微陡峭的坡路,在穿过独木桥的时候,秋田忽然说:

“真希望小夜也能和兄弟们重聚。”

“他一定会的。”乱没有回头,稳稳地走在前面,河水在他们的脚下流淌,“主人也这么希望。”

3.3

万事开头难,其中包括了语言的困难。

语言不通是一个方面。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审神者惯常使用的语境和刀剑男士们惯常使用的语境之间存在着几百年的历史文化差异,这直接导致在某些情况下审神者的表达方式对古代日本社会含蓄的语言习惯造成冲击,从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比如说,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命令会在刀剑男士中间掀起一层不小的波浪。

她下楼时,恰逢一阵冷场。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着,看上去像是在对峙。秋田和小夜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乱藤四郎一见到她,忽然眼前一亮,绕过山姥切直奔她身前。

“主人,”他语速很快,“那不是真的,对不对?”

“什么?”看他神色,审神者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远征——我们要去远征,我们全部?”

审神者看了看其他人,不解:“对啊。”

“所有的人?一个都不留下?”

“是啊,”审神者点点头。昨晚,她登陆了时政为审神者专开的内部论坛,无意间发现了不少新人贴、攻略贴,甚至还有些热心的审神者专门开一个帖子,每天更新物资充足的远征地点坐标。她认为前辈同事们的建议很有参考价值,“这次要去的地方据说矿产丰富,有很多锻刀用得着的原料,去的人手越多,能拿回来的就越多——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乱说到,他的眉头皱起来,“那怎么行呢?”

“什么?”

“我们怎么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这绝对不行。”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审神者笑起来,“两三个小时,也许最多四个小时而已,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待着。”

“可是这样不对。”短刀断言道,“没有让主人独自一人的道理。”

审神者又看了看其他人,除了背对着她的山姥切国广,剩下的刀剑男士脸上多少和乱一样,露出不太赞同的神色。

“我不明白,”她有些困惑,“这不是什么‘丢下我’——我是个成年人了,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如果你们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不。”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一个很少出现的声音。审神者立刻向全身黑色的那位刀剑男士看过去。

从昨天以来,同田贯几乎没有和审神者说过话,现在他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像粗粝的岩石一样坚硬。

“山姥,”他转过头,用昵称称呼着将命令传达给他们的同伴,“你同意这个指令吗?”

山姥切帽兜下的脑袋动了动。

“我——”

“你不应该同意。”同田贯直截了当。他很少像这样对事情提出异议,“你不应该赞同她一个人留下。”

山姥切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不离左右,时刻侍奉,这是近侍的职责。”同田贯说,“正言直谏,而不是随声附和,同样是近侍的职责。”

“抱歉,”眼看着情况不对,审神者赶紧说道,“这也许是我的问题。”

所有人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想了想,“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什么命令,只是一个工作安排。我只是觉得比起在这里,你们一起去效率会更高,经验值的积累也能保持在同一个幅度。我是个成年人,”她再次强调,“我独立工作很多年了。独自待着三四个小时根本不成问题。虽然很感谢你们的关心,但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被近身侍奉的需要。”

此言一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山姥切的身影忽然僵住了。

现在想来,她那个时候对刀剑男士们还不算熟悉,对他们还在沿用的那一套君臣——或者说主从关系的阶级体制也没有深刻了解,贸然做出的自我宣言显然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

但这些也是她在这件事发生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久等了,最近比较忙,也在调整状态。祝大家端午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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