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机接过印章和议会的信封,没有理会林微欲言又止的表情,直接关上了门。
她回到桌边坐下,身下的阴影不停扭曲这形态,似乎触手们就在她的影子轮廓中蠢蠢欲动,等待着下一次释放。
邱少机没发现这一点只是熟练地用指甲拆开信封。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
不是什么复杂的判决书。
只是一张很大的白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用黑色的墨水写成,字迹工整得像是机器印刷:
【织女星星域-标准历2847年7月15日】
【14时37分时,是谁对远征军元帅下达了射杀指令?】
【接下来的两个标准时内,是谁擅自命令第三集团舰队全线撤出战区?】
邱少机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内容读了出来。
她读完,看向对面一直保持沉默的S017,然后把纸张塞回了信封。
“回答。”
她说完,看了看自己浅金色的腕表。
“一分钟之内。”
邱少机说完,她身下的阴影终于难耐悸动,挤破了她影子的形态,顺着桌下的黑暗,一直顺着哨兵的脚腕向上爬。
爬过他的腿,收窄的腰线,精悍的宽肩,一直抵达他的嘴边。
它们取下他口中的小东西,掰开他的嘴,掠过他的齿尖。
邱少机挑眉。
她的精神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得力,竟能和她打起配合了?
哨兵用看仇雠的挑衅目光看了邱少机一眼,用犬齿狠狠咬了她的精神体一口。黏糊糊的小家伙被吓了一条,委屈地拍打了他的面颊几下,这才忿忿地松开他的嘴巴。
哨兵把让他恶心的液体啐了出去,愤恨地说:
“在不知道我的身份,服役单位的情况下就开始审问这些问题……你不觉得荒唐吗,执行官。”
邱少机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在乎。”
邱少机翘起腿,手肘放在审讯室的桌上支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和密友聊一周的工作情况一样轻松地说:
“我不在乎你是谁,服役于哪里,也不在乎这些问题,哗变,指挥失误……那是你和议会之间的事情。”
哨兵再次被这个向导的态度震惊了,这已经是他坐进审讯室之后的不知道第几次,他被气笑了一般说:
“那你在乎什么?”
“……”
这倒是把邱少机问住了。
她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完成工作。”
“好啊……那直接杀了我,那你的小印章在纸上盖一下就好了,很简单。”
邱少机摊开手,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尽管她并没有这些情绪。
“我接到的命令如此,回答问题之后,我就会杀了你的,放心。”
“他们不尊重你,”白烨打断她,“案子几经转手终于到了你手上,打了那么长的一同议会专线,假惺惺地委以重任,许诺未来,却又不告诉你为什么,到头来,结果就是问我这么一个荒唐问题?”
“你很想笑吧,邱执行官,如果你会的话。”
这次,邱少机没有阻止白烨,她的手指敲在面颊上,耐心地聆听这个聪明的疯子嘴里还能说出什么,他对自己,对整个帝国向导高层,还知道多少。
“如果我回答了,”白烨说,“你会放我走吗?”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在酝酿什么。
“不会,”邱少机说,“无论你回答什么,判决都不会改变。”
“那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议会要我问。”
“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白烨盯着她看了很久,恶狠狠地说完后半句。
“听话的狗,到底是我……还是你?”
邱少机知道,他肯定觉得在如此一番话的挑逗下,自己绝对气疯了。
但愤怒这么激烈的情感从未出现在她身上,一如希望、恐惧,还有炽热的爱。
邱少机平静地回望着快把自己说急了的白烨。
哨兵的脸上精彩极了,他一拳打在棉花上,胜利的喜悦慢慢卸掉,转而变成,恨铁不成钢,最后那种幽怨也消失了,变成了彻底的不解。
他不知道为什么邱少机如此平静。
无悲无喜……不被他的言语所动。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邱少机,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回应他的仍然只有邱少机的无言以对。
“好吧,”他说,“那我就告诉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准备说出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邱少机起身,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把“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填在了议会寄来的信件上。
“你确定这就是你最终的答案?”邱少机问白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邱少机长舒一口气,像是终于清扫完最后一间屋子的清洁工。
“我给你约后天10点的死刑执行,有任何问题可以现在告诉我。”
对面的哨兵用看从东边出来的太阳的目光打量过邱少机,认命一般低下头,被逗笑了。
“没有了。”
“执行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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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少机整理好东西,走出审讯室的瞬间,观察室里的莫凡医生便跟了上来,他站起来的时候略比邱少机高半头,佝偻了一点身子,从风衣口袋里把准备的新药递给她。
“看来你不需要了。”
邱少机接过药效不错的小瓶子,将其收入囊中。
“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哦呵呵……邱执行官,你没发现你的精神体在本场审讯中,无论是控制力还是配合度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吗!”
邱少机看着莫凡因为喜悦和兴奋而略显扭曲的面孔,淡定地问他:“刚才的内容不足以你发表论文吗?”
莫凡咯咯笑了几声。
“您如果能再多和犯人互动几次,让我多观察一下或许更好。毕竟这对你的精神状态也有益。”
邱少机摇了摇头。
“你刚才没听见吗?他后天上午十点就会被注射死亡。”
莫凡摊开手,“还没到后天十点,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新药的制作条件有限、长期利用药物是不可持续的,一个合适的、能够用来进行更人道疗法的哨兵显然对您更有用一些——鉴于所有人都希望您的病情好转。”
邱少机开始有些烦了,她晃了晃小瓶子,问:
“这是怎么做的。”
“……”
莫凡停下了那种兜售商品的语气,鲜见地沉默了。
但在邱少机拷问的目光下,他还是很快开口了。
“这是,呃,某种萃取物——您可能接受不了。”
邱少机和莫凡原本是边走边聊的,邱少机听了他的话,站稳了脚步,指了指一直跟着自己的蠕动的影子。
虽然她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你觉得我这样的怪胎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吗?”
莫凡了然,挠了挠鬓角。
“这是从稀有哨兵的……尸体的……萃取物,但请放心,我们的提取过程是无菌的。”
邱少机顿了顿。
“既然这样的话,他也能提取吗?”
“谁?”
“还能是谁?”
“哦……天哪……我怎么没想过这一点呢……”
莫凡医生咬着手指思索了一会儿,打了个响指。
“您说的对,未尝不可。”
邱少机想到那只被莫凡医生关在笼中的大鸟。
食腐的秃鹫……果然和她这样的怪人臭味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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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押解回囚室的路上。
白烨保持了鲜见的低气压。
首次交锋给他带来的挫败感实在是有点强。
虽然事情并非没有转圜之机,但第一次见面就被看起来就性冷淡的向导强制疏导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白烨懊恼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鉴于他在此之间,没有接受过任何一名向导的疏导。
白烨的语言风格和脸搭配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轻挑,但他其实和大部分从军校出来的军官一样,长久以来接受的都是略带禁欲色彩的保守哨兵教育。
成为一名合格哨兵,能够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之后,他们才会考虑寻找一名向导作为伴侣。
最后的最后,才是接受神圣的疏导。
这种信念伴随了白烨的一生。
即使是在最需要疏导,濒临崩溃的情况下,他都硬是靠向导素的片剂熬过来的。
没想到只是一次普通的审讯就让他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啊……
白烨抹了一把脸。
这个破任务真的值得自己付出这么大代价吗?
……真受不了。
就在白烨头疼的时候,一名看守拦下了他。
看守也是哨兵。
看守都是哨兵,让英雄查英雄,让好汉看好汉向来是议会的策略,奈何很多人并不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看守拦下白烨的去路,手指指了指身后一条漆黑幽深的通道。
“S017,有人找。”
白烨狐疑地看了看他,但没有反抗。
他跟着看守走进了幽深的走廊深处。
走至尽头,有一件写着“杂物室”的门。
至此白烨已经大概了解了情况。
看守推开门,领他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领头的狱卒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这间废弃的储物室没有监控,墙角堆满了生锈的刑具——真是个完美的地方。
白烨垂着眼看了他一眼。
搞什么……
先是有不建立关系就随便给人家疏导的向导,然后还有哨哨恋也来者不拒的看守。
首都人民玩得实在太花……
短短一天之内就给军校优秀毕业生的三观全都颠覆了。白烨之前的就是和漂亮向导聊聊天,打打感情牌,怎么一下强度就上来了?
“长官,您别怪兄弟们不懂规矩,”狱卒舔了舔嘴唇,“要知道,像您这样的重刑犯,在这里可没什么人权可言……”
白烨就着那身破破烂烂的拘束服,靠在墙上,嘴角勾起一个温和的笑。
“我明白。”
他说完,歪了歪头,像在倾听什么。
忽然,狭窄的屋子里传来缓慢而微弱的震动声,然后——
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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