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还太年轻,容易被犯人无害的伪装所蒙蔽。”
邱少机和镜头内的女人彼此注视,微微攥起了拳头。
她身后,清晨的黑暗中,腐烂根系一般的影子们顺着水泥墙壁,撼动着整个房间。玻璃桌面上的不锈钢水杯、篮子里面的旧杂志,没有开的洗衣机全都是昨天哨兵的身体一样打着哆嗦。
邱少机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不连续的画面——
肚子朝天的死金鱼,在紧闭的眼前呈现出负片效果,然后又恢复正常。
紧接着是天蓝色的文件夹,女人谄媚的笑。
“邱执行官,我知道你看不惯姐姐,但……”
哨兵黑色的拘束服,束带给大腿勒出浅浅的凹陷。
“和您联系的同事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上班,也没执行您的命令……”
满是伤疤、被咬的红肿的双唇。
“听话的狗……到底是我还是你?”
失踪的执行官。
失踪的看守。
退安委大楼。
还有——白烨。
那些声音和画面在邱少机的眼前不停切换着。伴随哨兵的尖叫、第一人称视角的镜头。
再睁开眼的时候,邱少机已经不知道为什么站到了镜子面前。
她身后粘化蠕动的触手攀上她的肩膀,用小小的有圆吸盘的爪子钩住邱少机的眼尾、嘴角,像是新婚之夜的侍女一样努力让邱少机露出一个她应该有的表情。
微笑的表情。
“起开。”
邱少机把自己的精神体一把扯开。
“都是因为……”邱少机还想指责这些见色起意的家伙些什么,但最终作罢,“……算了。”
最要紧的是解决问题,一柄快刀总是如此想,只要我解决了麻烦,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而总是罔顾它已然将许多东西斩得鲜血淋漓的事实。
邱少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正准备把金色鸽子徽章别在胸口的刹那,她好像终于醒悟了什么。
随后,扯掉浅灰的西装外套,换防水的黑色飞行员夹克和长裤,可以用各种电子涂鸦挡住脸的面巾,为右眼佩上只要眨眼就可以收集高清视觉信息的隐形镜片,穿一双略带磁吸力的城市步行靴——
镜子前人和屋内的陈设顿时格格不如,活像一个出没在自己家里的贼。
但城市的地面潮湿水多,邱少机不得以为之。
她最后从柜子的隐格中掏出一方一圆两件物品。
方的是细卷烟,圆的卵石样物体是她的摩托车钥匙。
邱少机把细卷烟和摩托车钥匙一起塞进夹克内侧的口袋,然后推开家门。
清晨的空气湿冷、可疑,像翻开一页讨人厌的病理学书籍。
连日的雨终于停了,只剩下阴沉沉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
邱少机的摩托车停在大楼的角落——那是一辆老式的机械摩托,不是悬浮飞梭那种依靠反重力引擎的新潮玩意儿,而是需要用轮胎在地面上滚动的古董。
邱少机掀开她平时小心打理的车衣。
骤然现出一台力量感十足的古董摩托。
用蜡打得明亮的亮黑车身整体结实、宽阔,力量感十足,唯独座架处的腰身窈窕,暗合了主人隐秘的审美。
后胎边干净的银色四根排气管左右配平,低调地展示着不凡的马力。。
邱少机跨上车,踩实挡位,拧动把位。
悦耳的引擎轰鸣立刻撕破了清晨的寂静。
邱少机没有犹豫,直接驱车冲下露台的螺旋坡道,进入城市的立体交通网络底层,驶入那些精致的银色悬浮飞梭向来不屑一顾的、肮脏而古老的地面道路。
雨后的路面积着浅浅的水洼,轮胎碾过时溅起水花。
邱少机和她的座驾仿佛一道黑色的流线,熟练地在车流中穿梭。
引擎的轰鸣声和风声混在一起,让她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兴奋。
久不出鞘的刀渴望鲜血。
邱少机并不气恼、困囿于突发的危机。
相反,她迫不及待地奔赴这场专为她设下的迷局。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考场,在一道一道地解开谜题的同时,略带悸动地捏着笔,等待作答的铃声响起。
摩托车在底城下水道一样的潮湿街道上甩出轨迹。
邱少机从不开启导航,她记路。
她记得每一个转角,每一盏信号灯,每一个可能出现堵塞的路口。
只消二十分钟,便足以让她抵达了退安委大楼附近的那条街。
邱少机减速,把摩托车停在路边。
她摘下头盔,用面巾遮住大半张脸,然后下车,向着新闻上发生坠落事件的位置走去。
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地面上没有血迹,没有碎片,连昨晚那些散落的金条都不见踪影。
只有浅浅的水痕,和一小块被封锁的区域——用黄色的警戒线围着,上面挂着治安处的银色骑枪骑士徽记。
邱少机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干净平整,没有坠落物的碎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几个穿着便服的人站在不远处,假装在聊天,但目光时不时地扫向这边。
治安处的人?
还是别的什么家伙?
没有得到线索,但也在意料之中,邱少机没有理会他们,转身离开。
摩托车再次轰鸣。
她驶向治安处的总部大楼。
治安处大楼比退安委要略矮一些,但占地面积更大。
灰白色的外墙,方正的结构整齐窄小的窗,让它本身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监狱。
事实上,治安处的地下就是监狱——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和退安委地下关押的那些会上军事法庭的“特殊囚犯”不同。
邱少机把摩托车停在大楼外的停车场,然后走进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哨兵。
他们穿着治安处的制服——深蓝色的夹克,胸口别着银色的骑士徽章。
邱少机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些目光里只有警惕和敌意。
邱少机面无表情地走向前台。
“我要见宿挽,”她说,声音平静,“告诉她,是邱……她的同学。”
前台的向导——一个年轻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拿起通讯器。
几分钟后,一个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
宿挽是名高大、结实的女性向导,她身上有常年锻炼的痕迹,穿着治安处的制服,胸口和所有治安处的“骑士”们别相同的徽章,只不过她徽章多一圈金边,昭示着她高级调查官的身份。
和堪称坚毅的身材不同,向导有一张温和、有亲和力的,总是微笑的面孔,她栗色的长发扎成马尾,眼睛是浅棕色的,看起来心地善良,像个农业世界来的乡下姑娘。
“少机?”她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惊讶,“你怎么——”
邱少机看了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周围。
宿挽立刻明白了,点点头。
“跟我来。”
两个人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邱少机才开口:
“我需要看一个案子的证物。”
“……”宿挽没说什么,但表情变了。
“昨晚,退安委附近的坠落事件。”邱少机简洁得单刀直入。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少机……我不确定能不能帮你?”
“有压力?”
看起来温和爽朗的向导上来就被邱少机直白到有些露骨的发言噎住了。
“不是有没有压力,”宿挽压低声音,“是这个案子……”
宿挽像是所有向导那样深知言语的力量,懂得说话的分寸,最擅长让对话人如沐春风,但她嚅嗫了半天,最后还是向现实低头了。
“对,你说的对,有点压力。”
电梯停在了七楼。
“没关系,如果会让你难办的话,我就走了。”邱少机对她点点头,示意已经半只脚迈出电梯的老同学自己一个人离开。
宿挽看了她一眼,还是拉住邱少机的胳膊,把她从电梯里扯了出来。
“这次最起码要跟我说‘谢谢’。”
邱少机在这个向导面前乖得像是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冷漠而机械,但却让人感觉分外真诚地说。
“谢谢。”
“……真受不了你。”
宿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带着她走出电梯,避开监控,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办公室,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忙碌的调查员们。
宿挽领着邱少机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小会议室。
她推开门,示意邱少机进去,然后关上门。
“坐,”她说,自己也在邱少机对面坐下,“你想知道什么?”
邱少机没有坐。
她站在桌边,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平静地说:
“所有细节。”
宿挽叹了口气。
“在咱们没被发现之前,想看什么看神,”她说,“但你得答应我……”
“你得赢下这局。”
邱少机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
和乐于助人的老好人外表不同,宿挽和邱少机有着相似的现实主义。她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卖人情,什么时候得“忍痛”把朋友拒之门外。
押注的标准也很简单。
她的朋友会赢的时候。
而邱少机这样的家伙……看起来就很难输。
宿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11点47分,我们接到报警,”她说,“有目击者说看到一个手提箱从楼上掉下来,箱子打开了,里面全是金条。金条掉下去的位置很寸,恰好在穷得叮当响的‘老兵军营’里出现,后果可想而知,那里旋即引发了骚乱——械斗,这可一点也不光荣。”
“物证呢?”
“哈……别提了,已经全部收集起来了。”宿挽摇头,自嘲地说,“动作快的不像是我们治安处的手笔。”
她打开档案袋,拿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取证照片常有的曝光格式,红白格子比例尺前放着24寸黑色皮面手提箱,箱盖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但箱体完整。
金条则整齐完整的被排列起来,每个取证,三视图一个都没放过。
邱少机盯着照片看了不到一秒就发现了问题。
做局的人简直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
金是一种很柔软的金属,更不用说一个完整的手提箱。
“箱子在哪?”
“证物室,”宿挽说,“你想看?”
邱少机点头。
宿挽并非完全愿意,但她还是取舍了一下,站起身。
“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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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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