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退下。”祁昀祐摆摆手支开红雨,朝着沈汐鸢步步逼近。
在贵妃榻边,在沈汐鸢的正前方,祁昀祐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冷眼打量着眼前令他捉摸不透的女人。
“说说吧,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祁昀祐身着墨黑绣金长袍,衣角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珠。身上沾着些许血腥味,混在潮湿的花香中尤为刺鼻。
沈汐鸢抬眼定睛一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沾着点点血珠,衣袍的袖口处像是被水泼湿了,一大片在墨色中晕染开来,不像是被雨打湿,倒像是不慎沾上的一滩污血。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让她愈发确定:他来这儿之前,不是在杀人便是在折磨人。
祁昀祐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威胁”二字,微微蹙起的眉头暗藏杀机。
沈汐鸢心里一沉:方才她与红雨说的话应该被他听去了。
尤其是那句“年幼时”。
妹妹自然是知道哥哥年幼时经历过什么的,即便尚未出世,听也是听过的。
只不过,祁昀祐不是和沈汐鸢一同长大的哥哥。
是她大意了,这才露了破绽。
这出戏,只能壮着胆子演下去了。
“是,小侯爷说的对。”
沈汐鸢坐在贵妃榻上,躲开祁昀祐的视线,目光落在檐角落下的雨珠上,刹那间便红了眼眶。
“我即便再神志不清,也该明白自己姓什么。侯爷姓祁,尤其是我敢攀亲附贵的?
“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过。要杀要剐,全凭侯爷。”
沈汐鸢可怜兮兮地说道。
心里却嗤之以鼻: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旁人手中?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她是笃定了祁昀祐不会杀她这才花言巧语的。
毕竟,她这个人最喜欢留着后手。即便他多疑成性,恼羞成怒,她手上暗握的筹码,足以让眼前之人放过自己。
只是最大的筹码,总是要最后一刻再拿出手,这样才会赢得酣畅淋漓。
“现在倒是清醒了?”
祁昀祐没好气地吐出几个字,依然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表面上是弱柳扶风的菟丝花,谁知道她这副皮囊之下安的是怎样一颗心?
山崖上的萍水相逢便初见端倪——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绝不是什么善茬儿。
先前他无法确信她是真疯还是装神志不清,如今倒是水落石出。
祁昀祐不喜欢这种滋味,这种被人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滋味。他做事向来做绝,牢牢掌控全局才能让他稍微安心。可是眼前这人的诡计,却算计到他头上,甚至一度让他一头雾水、百思不解。
换了寻常,他该将此人绑起来严刑拷打一番,直到从她嘴里撬出真相。至于她是死是活,他不在乎。
可是因着当初山崖上的一面,他却心慈手软了。
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让她住进府里养病,他已经错了一次了。现在时机合适,既然撞破了,那就当快刀斩乱麻以永绝后患。
“敢骗我,你倒是第一个。看在那一日你受惊的份上,你可以自己选一条死路。”
祁昀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摆在左手掌心,又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握在右手手上。
沈汐鸢茫然地眨了眨眼:现在的状况怎么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以祁昀祐多疑的性格,不应该是严刑拷打她,逼她交代真实目的和幕后主使吗?
怎么直接跳过那一步,到了死法二选一?
祁昀祐这个人太聪明,若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嫁祸沈荣望恐怕行不通。
“哥哥……不对,侯爷……我不想死……”沈汐鸢抬头,与眸色冰冷的活阎王四目相对。
“其实,我两日前就恢复记忆了。马车失控那一日,我真的不是有意编造谎言的。
“当时我神志不清,真的将侯爷认成了哥哥。自从八岁那年与哥哥走散,我一直在找他。许是我执念太深,依然成了心魔。
“我的哥哥若还活着,也是侯爷这般年纪。”
真心和假话并济,说话的人早已潸然泪下。
十年未见,又隔着前世今生,哥哥的面庞在沈汐鸢的记忆里已经渐渐模糊了。
斯人已逝,即便沈汐鸢重活一世,依然是孑然一身。
至亲之人不可死而复生,有些遗憾注定难以圆满。
而这一切,皆拜沈荣望所赐。
即便是豁出性命,沈汐鸢也要拉着始作俑者一块儿下地狱,掐灭他的野心折断他的羽翼,让他跪在爹娘和哥哥面前磕头赔罪。
再让他万劫不复。
六角亭外,淅淅沥沥的雨还未停歇,落到水洼里溅起水花,搅乱最后一丝宁静。
亭子里,两个人都不说话。无声的博弈之下暗流涌动。
沈汐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祁昀祐脸上的表情,揣测眼前之人的心思。
她的这番说辞,能够让他回心转意高抬贵手吗?
倘若他真的不信,难道她真的要打乱计划,亮出最后的筹码吗?
不能心急。
沈汐鸢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躁动的情绪。
要沉得住气,要有耐心。
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凭借着前世对此人的了解,沈汐鸢猜想,他最后会妥协的。
祁昀祐心狠手辣,嚣张跋扈。沈汐鸢听说过不少与他有关的传闻。
将亲眼看着他长大的父亲部下活活折磨致死,手段残酷,令人头皮发麻。围猎时,某位大人的儿子只是碰了碰他的马,便被他射了一箭,险些丧命。某位大臣想要讨好给他送礼,却被连人带物丢出侯府,那位大臣出府时鼻青脸肿,第二日圣上问起他却不敢作声,生怕得罪这位活阎王。
总之,在传闻中,此人不仅手段狠辣,一身戾气,而且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亏。
可偏偏,他又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深得皇帝器重。
位高权重,手段雷霆。
若不是前世亲耳所闻,沈汐鸢也不敢相信,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活阎王会为了一点血脉亲情坦然赴死。明知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骗局,依然缴械投降,落子无悔。
他那颗玲珑心里最后一处柔软,都给了他的血缘至亲。
她与他经历过一样的痛苦,都尝过失去至亲的滋味,都孑然一身孤苦飘荡。
沈汐鸢赌,那点惺惺相惜会让这个重视亲情之人放下平日的杀伐果决。
只是他迟迟未开口,她心里愈发没有底。
她得再加一把火。
“咳咳咳……”
沈汐鸢捂着心口,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混在风雨声中,尤为凄厉悲惨,让人动容。
祁昀祐拿着匕首和毒药的手竟难得微微发颤,只一刹那,却被沈汐鸢收尽眼底。
有戏。
“侯爷,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亲切,仿佛似曾相识。前两日恢复记忆、神智清醒以后,我一直如坐针毡。梦里都是哥哥年幼时模糊的身影,与侯爷真真儿有几分相似。可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竟不知天高地厚,还想着能在侯爷身边,远远地看着侯爷,仿佛哥哥还在身边陪着我……
“是我错了。
“我实在是……太孤单了。”
沈汐鸢早已泪眼模糊。
“是我愚昧,是我自私。”
”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侯爷若是能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只要让我远远地看着您,我就心满意足了。为了侯爷,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怎么赴汤蹈火?”
祁昀祐面不改色地点破,利害关系他一向理得清楚,也不留无用之人。
可那日偶然相遇,她的声音、她的话语却又阴魂不散地浮现在他眼前。
脑海中偏偏想起雨苍搜集来的情报:眼前这个人,自幼失去双亲。心怀希望找了十年的兄长,其实也早死在十年前。她应该近日里才得知兄长的死讯,又与收养她的沈家决裂。弱不禁风偏偏孑然一身,无人可依。
这样一个人,那日在山崖上为何会说出那番话?
仿佛看淡生死,参透宿命,堪破因果。
他是愈发好奇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侯爷嫌我没用也是人之常情……”沈汐鸢边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便用余光观察祁昀祐的脸色。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留在侯爷身边,恍惚间会觉得哥哥还在人世。”
对不起,哥哥。
这番话辱没了你,待到大仇得报,阿鸢一定磕头认错。
一时间,祁昀祐不知道该骂她岂有此理,还是怪她胆大包天。
换了旁人,他早就一刀下去了。
可偏偏,他在她身上看到当初那个自己的影子。
失去至亲,走投无路。群狼环伺,勾心斗角。他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手刃仇人,风光无限。可当年,他也曾如现在的沈汐鸢一般,无人可依,孑然一身。
“沈汐鸢,你把我当什么?”
祁昀祐嘴角不自然地微微勾起,绘出一个嘲讽的笑。
把他当成她兄长的替身吗?妄图在他身上找到兄长的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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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死法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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