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见

一时间,祁昀祐不知道该骂她岂有此理,还是怪她胆大包天。

换了旁人,他早就一刀下去了。

可偏偏,他在她身上看到当初那个自己的影子。

失去至亲,走投无路。群狼环伺,勾心斗角。他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手刃仇人,风光无限。可当年,他也曾如现在的沈汐鸢一般,无人可依,孑然一身。

在山崖那日两人的初见,祁昀祐还历历在目。

彼时,他坐在崖边迎风赏景。

她像是躲着仇人一样,突然出现在山崖之上,躲在离他脚边不远的草丛之中。

仇人走后,她才站起身来。刹那间,与他四目相对。

“我要是你,我不会跳下去。”

彼时他戴着面具,遮住了脸上的神情,旁人眼中他大抵是漫无目的地坐在悬崖边往崖下看。

她以为他要跳崖?

祁昀祐懒得与无关紧要之人多费口舌,冷冷扫了她一眼:“滚远点。”

她却误会更深,以为他是误入歧途非要自寻短见不可。

默不作身走到他身后,推了他一把。

还好祁昀祐是习武之人。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又是微乎其微,根本动摇不了他一点。

“你做什么?”

他跳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她的脖颈:“想死?”

那时,她瘦骨嶙峋,面无血色,毫无招架之力。只要他的匕首稍稍往前一寸,她就会血溅当场。

可即便如此,她眼中竟然无一丝一毫惧色,反倒是泰然自若。

“现在你还想寻短见吗?你放心,我一不谋财二不害命。方才推你的力道完全不能撼动你,而且……”

“从这里掉下去,其实死不了。”

说得好像她真的掉下去过一样。

这悬崖下是一条河,淹也能淹死个人。

祁昀祐反问道:“死不了?”

“不信,你看好了。”

瘦弱的姑娘往后一退,躲开了他手上的匕首,走两步到悬崖边,纵身一跃。

鬼使神差,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拉住了她,将她拽了上来。

疯子。

这是他对她的印象。

“其实是不会死的。”

沈汐鸢似乎不愿解释,双手一摆,也在崖边坐下。

她神色怏怏地嘀咕道:“要不是看在刚才你没暴露我行踪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他方才并非为了救她才朝那群人说“滚”,只是单纯不想被人扰了清静。

那群人太吵了。

误打误撞,刚好帮她赶走了那群人罢了。

始作俑者嬉皮笑脸地问他:“实话实说,我刚才推你的那一刻,你是不是也没那么想死了?”

原来她真的以为他自寻短见,想要以此唤起他的生机?

祁昀祐:“我不想死,我只想杀了你。”

身旁之人听了他的话,笑出了声。风拂过她的面庞,连带着她的发丝在风中摇曳,衬得她脸色尤为惨白。

好像一阵风,就能带走她。

她的笑声却格外清脆,带着几分不羁,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与命运对抗。

永不低头。

很神奇。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竟然能肩并肩坐在悬崖边,谁也不担心身旁的人会不会忽然使个诈。

他一贯多疑,你来我往的交谈之中,却放松了警惕。

她确实没有害他的动机。

宁静没有停留太久,片刻光阴之后,身旁的人在风中猛烈地咳嗽起来。

惊得一旁树上栖息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离是非之地。淡淡的泥土与草的气息中混入了血腥气。

她捂着帕子咳血,不知为何又笑出了声。

傲骨不折腰,笑迎人间风。恰如看破红尘。

“我走了。”

沈汐鸢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的尘泥。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一句:“从这跳下去,死不了还很疼。如果想自我了断,这不是个好地方”

“不过,其实活着挺好的。也许……会有新的柳暗花明呢?”

那日之后祁昀祐派人去查过,悬崖之下的一丈之地,是宽阔的土层垒起的平台,牢固又宽阔。从崖边往下看不真切,但掉下去却能完完全全被这块地托起,只会受点皮外伤。

从前是块荒地,但前几日布置被何人种上花花草草。

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那是他第一次去那儿,后来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去吹过几次风。

*

祁昀祐的思绪回到当下,看着贵妃榻上坐着的姑娘,实在想不通一个怎么会性情大变至此。

初见时她的桀骜,她的不羁,她的洒脱全都找不到影儿。

除了刻意演戏,他还在找不到其他解释。

明知她演戏,他却徒然生出一分配合的心思。

他也疯了吧。

就当是惺惺相惜。

心里挣扎着,祁昀祐还是妥协了:“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实话实说我就放过你。”

“你是不是沈荣望派来的?”

沈汐鸢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与沈家已经划清界限、再无瓜葛!我敢对天发誓……”

祁昀祐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严刑拷打犯人一般,绝不忽视一丝破绽。

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的神色。仿佛她一旦有一点儿心虚,他手上的匕首就会立马刺穿她的心。

“第二个问题,你接近我,可是受人指使?”

沈汐鸢又一次摇摇头:“不是。那日在街上遇到侯爷,确实是个意外。”

她的确未曾想,心心念念想要找的棋子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送上门。缘分还真是奇妙。

沈汐鸢脸上的泪痕尚未褪去,声音因方才咳血而带着沙哑:“马车失控,我受了惊吓,一时神志不清也并非演戏。那时候,我是真的误以为你是哥哥。”

祁昀祐眼中还布满疑云,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散发滚烫的热意,欲将沈汐鸢看得透彻,让她的伪装无处遁形。

炙热的目光注视下,沈汐鸢毫不心虚地说着编造的谎言。

她擅长演戏。

上辈子,可是敛起了一身锋芒,忍气吞声演了十几年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

即便现在字字句句皆为编造,她也能面无怯色信手拈来。

“第三个问题,你会做不利于我的事吗?”

“不会。”

沈汐鸢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这话是真的,她是想利用他、利用昭景侯府来躲避沈荣望,但她不会做损害他利益的事。

三个问题拷问完,祁昀祐的眉目稍稍舒展,紧绷着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又成了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昭景侯,话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你可以留在昭景侯府。”

“对外便是昭景侯府的马车冲撞令你旧疾复发,为表歉意我将你认作义妹,让你在府上养病。但在府里,你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你无处可去,昭景侯府给你一处安身之所。什么能做什么不该,沈姑娘最好清楚。”

“倘若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碎尸万段。”

语气平淡如水,却字字叫人不寒而栗。

沈汐鸢抬眼便对上那双泛着幽幽寒光的眼眸,眼下一寸处沾着点点血星子,活脱脱是地狱里踏着尸山血海走来的鬼魅,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森气质,与他身上的血腥味诡异地相得益彰。

沈汐鸢这时才发现,祁昀祐左眼眼下有一颗细如微尘的痣,眼色淡淡的并不显眼,却衬得这双眸子格外凉薄冷漠。

但挺好看的,倒是成了点睛之笔。

祁昀祐察觉她盯着自己的脸看,想起今日从牢里回来还没有沐浴更衣。严刑拷打那人,脸上应该沾着点血迹。

用手摸了摸脸,手上便沾上了印子。

他垂眸望了一眼身前的人,总觉得她在演戏,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悬崖上领略她的手段,便印象深刻。虽然身体不好,但颇有几分傲气在。

可现在这个沈汐鸢,举手投足间怎么处处示弱?

约莫是寄人篱下逢场作戏罢了。

“沈汐鸢,你知道这是谁的血吗?”

祁昀祐指了指衣袖上的血印子,面不改色道:“这人原是府上喂马的。但受人蛊惑背叛我,在马的饲料中掺了毒。这才导致那日马受惊,差点撞死你。”

“我容不得一丝背叛。”

沈汐鸢表面笑嘻嘻,心里却清楚祁昀祐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威胁。她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虚情假意地附和道:“侯爷您那么好的人,那人怎么可以背叛您?实在是太过分了。”

祁昀祐不痛不痒道:“所以他死了。”

看着沈汐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儿,祁昀祐又淡淡加了一句:“背叛之人注定不得善终。”

背叛之人不得善终。

沈汐鸢脑海中忽地闪过那双骨节分明的惨白的手,少年余白长衫轻轻拂过,只留下污泥之中一朵沾着雪花的山茶。

背叛之人……怎么能善终呢?

曾经自以为放下,可重来一世,执念却愈发滋长,在压抑的心底张牙舞爪。

祁昀祐的声音将沈汐鸢从回忆的深渊中拽出。

“害怕了?你早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现在要想走,也还来得及。”

沈汐鸢刚从前世的走马灯中清醒,恍惚间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怕。谢谢兄长愿意收留我,此后阿鸢一定唯兄长马首是瞻!”

“谁是你兄长……”祁昀祐嘴角僵硬地动了动,但还是退了一步,“算了,随你吧。”

沈汐鸢笑开了花:“谢谢兄长!”

祁昀祐正打算拍拍袖子走人,离开之前叮嘱一遍:“没事的话,别出现在我眼前。”

计谋得逞,沈汐鸢暂时不用担惊受怕了,自然是高兴的,连声音都带着难以压制的雀跃:“阿鸢只要远远地看着兄长就心满意足了,绝不会打扰兄长的清静。”

祁昀祐淡淡道:“你不需要低声下气,做你自己就行。”

沈汐鸢眨了眨眼,点点头。

可是,不演得柔弱一点,怎么能让多疑之人放下防备之心呢?

不过也是,那日在山崖的人就是祁昀祐,自己什么德行好像早就暴露了。

现在再演也不能瞒天过海了。

的确有点过了。该收敛着一点演。

至于做自己,祁昀祐啊祁昀祐,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一定会后悔今日心慈手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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