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端午

距离皇帝下令全城搜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御林军挨家挨户寻找当天观赏水嬉的百姓,询问他们当天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仍一无所获。

因百姓正常生活受到影响,皇帝只得罢免、问罪了一些参与招募艺人的官员,就不再过问这桩案子。

主管此事的齐谌上书罪己,齐询幸灾乐祸了好久,浑然未觉一场风暴正在慢慢靠近,伺机将他卷入其中。

事后令仪跟着齐询去靖国公府拜访程远扬,齐询感谢他当日保护六公主的恩情,程远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两人就此和解。

趁着两人正在交谈,令仪偷偷溜出来找渊柔,问起陈复行的行踪,得到了确切的答案:“陈复行下令以后先混入百姓中逃走了,已经出了城。”

令仪心下起疑,离开时见齐询正在和程远扬切磋武艺,便兴冲冲地凑上去看,背脊霎时窜上一股寒意。

齐询和他们两个人都交过手,万一察觉了他们武功路数是一脉相承的,一定会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时齐询和令仪告辞出来,他果然好奇地问:“小将军习武是家学渊源,你的武功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令仪额头冷汗直冒,强笑着回答:“我是来程府参加抚琴雅会的时候偷学的。”

齐询沉思片刻,面露怀疑之色:“练武非一日之功,就算是武学奇才,也要经过实战的检验才能学成,但你的招式和习惯都不像是仓促练成的人会用的。”

令仪把汗湿的手藏到背后,却被他一把扯到胸前:“你紧张了,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面对齐询的质问,令仪的肩膀陡然垮了下来:“好吧,老实告诉你,我不是阮令仪,我是前世被你害死的冤鬼来索命了。”

齐询身子一颤,放声大笑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说了你又不信。”令仪的心情放松下来,把前世两人的恩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齐询越听心情越沉重,疑惑地问:“你说你是程家小姐,那如今在程家坐着的人是谁?”

“那是前世的阮令仪。”

看着令仪认真的神情,齐询想笑又不敢笑,抚摸着她头顶光华璀璨的对钗,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欢喜:“好吧,那我就信你了,谢谢你的坦诚。”

这回轮到令仪震惊了:“这么离奇的故事,你就这么相信了?我说我要报仇,你不害怕吗?”

齐询眼眸幽深,从身旁搁置武器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剑递给她:“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令仪盯了他半晌,转开了脸:“你以为我会那么傻?”

他扶着她的肩,让她看向自己:“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我,可是你没有;有杀意的时候,你也没成功过。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想了想,又道:“至于前世,我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不会解释。我唯一能许诺的只有这辈子,还有我爱的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你,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令仪低眉掩去眼中的忧伤,嘴角浮上一丝凄凉的笑意:“好,既然你愿意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说罢,他们又来到鸿宾楼查找线索。但来往人群形色如常,所谓禁药也没留下丝毫踪迹,他们只得空手而归。

过了几天,令仪担心对钗被摔坏了,就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锦盒里。

齐询抚摸着盒中的对钗,笑向她道:“我给了好些钱,那个老太监才说出实情,诗案是皇后的眼线受她指使揭发出来的。”

令仪忙问端的,齐询答道:“柳家给二哥的贺诗中因有一句‘凤隐高台梧影疏,牡丹衔露压琼琚。’皇后的眼线把诗偷了出来,命人穿凿附会弹劾柳侍郎怀念伪朝,因此柳家才会沦落。”

令仪恍然大悟:“这么解释,确实很危险。”

齐询摇头叹息:“那个老太监当时侍奉我母亲,说她本来打算把诗烧了。谁想眼错不见那首诗就被偷了,她心有愧悔,甘愿承担所有罪责,谁知竟背着恶名直到如今。”

令仪想了想,问:“那个老太监难道就是安插在贵妃身边的眼线?不然他怎么会找皇后要钱。”

齐询点点头:“他现在也很惭愧,答应作证,帮柳家翻案。”

令仪心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柳家翻案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看着齐询一副等她夸奖的神色,她说不出打击他的话。

她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感谢。

有时令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安慰不久于世的病人,眼角藏着泪,嘴角却在违心地上翘,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齐询面前强颜欢笑。

就算她确信齐询并非因为阮氏杀死程家满门,程家人到底是被他赐死的,何况现在柳珠弦的命运也被牵扯在内,她已不能停手。

靖国公府的众人听说皇帝打算趁贵妃生辰的时候举行庆典,都兴高采烈,衬托得忧心忡忡的令仪更显反常。

渊柔也无精打采,扶着额头,向令仪道:“哥哥告诉我,户部有个侍郎因为未能识破刺客伪造户籍遭到牵连,你说这事会不会也和齐谌有关?”

令仪忙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渊柔叹了口气:“户部尚书刚刚告老还乡,被波及的这个侍郎入职多年,是继任的热门人选。他一获罪,反而便宜了另一个资历不如他深厚的竞争者。”

令仪若有所思:“得利的是齐谌的人?”

渊柔摇头道:“恰恰相反,获罪的这个人更巴结齐谌。但他怎么会坑自己人呢?”

令仪暗暗思忖:利用旁人的思维惯性,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一直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她,就是最先品尝到苦果的受害者。

她想了想,含笑问渊柔:“你是在担心陈复行,还是在担心我?”

渊柔绞着帕子,低眉嘟囔道:“反正你小心些,我还指望你帮我查出害死我的幕后黑手呢。别自以为捉到了人家的把柄,结果叫人家灭口了。”

令仪强笑道:“放心,我一定活到明年这个时候帮你报仇。今年这场热闹你去看吗?”

渊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哪年的热闹我也不去凑了,我心上阴翳,谁也难除。”

清晨,还在梦中的时候,令仪的肌肤上便沁出窗外缠绵雨丝带来的阵阵凉意。水汽蒸腾着艾草和菖蒲的清新气息,吹进她的胸臆,充塞着阵阵畅快舒爽的感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年大概不会有人给她系丝线了。

令仪小时候,每逢端午这天早上,母亲都会派小丫鬟给她系五色丝线,她一醒来就会惊喜地看见手腕、脚腕上突然出现的礼物,以为周公也在为她祈福。

她刚想睁眼,门口传来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

“都下雨了,还要系这个吗?”慧舟低声问,生怕吵醒了梦中人。

“要啊,系完了再扔也是一样的。”

柳珠弦温柔的话音和着雨声传入令仪耳中,她鼻子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醒了?”

令仪闻言坐起身,任由柳珠弦取来丝线,拉过她的手腕比了一比,剪了一段系上,然后又把它剪断了扔在雨中:“好了,所有的邪祟都随雨水飘走啦!”

令仪看着她满怀希冀的模样,心头漫上一阵难言的酸楚。

柳珠弦问她让主母妥协的方法时,她便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为了报答柳珠弦保护她的情义,她愿意这么做,柳珠弦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因为齐询要参加宫中的端午家宴,一天都不能出宫,今天的时间完全是属于主仆三人的。

午后,令仪和慧舟在院子里放纸鸢,柳珠弦坐在廊下笑着看她们互相追逐,手里一刻不停地打着络子。

从此之后,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令仪和齐询会决裂,齐谌会如何处置她也是个未知数。

恍惚间,她一松手,纸鸢挂在了前院的树上。慧舟大喊着要去捡,令仪却摆摆手,让她取剪刀来,把线剪断了。

她的手指被丝线割破,渗出滴滴血珠,染红了白色的线。一阵风吹过,那纸鸢就乘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了。

从人们把纸鸢托举在空中那一刻,它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从她开始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开始,她亦如是。

次日,令仪接到了齐询邀请她去看百戏的信。她心里疑窦丛生,明明他早已说明当天不会出来,为何还会写这封信呢?

令仪忙问慧舟:“是谁来送的信?”

慧舟答道:“信是门房给的,我也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谁。”

她百思不得其解,终于等到了大戏开场的这天。

是夜彩旗招展,百戏艺人纷纷走上大街各显神通,有人大跳盘鼓舞,有人鱼龙曼衍,俳优逗人发笑,百姓慕名而来,街市上一派热闹景象。

天空中闷雷滚动,慧舟吃了厨房送来的粽子忽然腹痛,其他小丫鬟也因有事不能陪伴。令仪在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齐询,便一个人上街来闲逛。

她停在了一处戏台旁,台上生旦咿咿呀呀,唱的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临行密密缝’,打《西厢记》中引用的一句俗语。”

齐询曾经告诉过她,他是因为在街上猜灯谜才认识令仪,得知她是柳家后人的。他那时还想不到,他们后来会产生这么密切的联系。

令仪找来唱词细看,才恍然谜底“不搜自己狂为,专觅别人破绽”,便是他们前世所有不幸的注解。

她怀着心事穿过拥挤的人群,被人们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淹没。

百姓纷纷下拜,令仪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城楼上突然出现的皇室成员,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仍能一眼辨认出齐询眺望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她浑身汗毛倒竖,愣在了那里。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