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暴民

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令仪一个人杵在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城楼上的人俯身向下看,仿佛在说着什么,令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盈盈下拜。

“平身!”声音远远自城楼上传来,铿锵有力。

街道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令仪却已无心玩赏。

他不仅失约抛下她一个人,还招摇过市让她瞧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的心上略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可前世的暴民作乱事件分明发生在明年。

她的预感会变成现实吗?

是她的行动加速了事件的进程吗?

难道这就是齐谌所说的计划?

如果齐谌的计划果真在今日成真,那么对于他的狠毒,她实在自叹弗如,因为这将会变成齐询纪念亡母诞辰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正默默思索着,一辆似锦绣堆成的马车停在她面前。

从七香车上缓步走下一位雪肤花貌的华服少女,站在打着响鼻的高头骏马旁边,和她打招呼:“我来了。”

令仪抬头一看,惊讶地问:“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渊柔眨了眨眼睛:“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我没有。”

此情此景,对于两人来说,都太过熟悉了。令仪向她伸出手:“把信拿来我看。”

渊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她,令仪展开来看,信上字迹娟秀,确实是她的笔迹,但那挑衅的口吻分明不是出自她的笔下。

“这是谁给你的?”

渊柔也心慌了,郑重答道:“浣柔说在门口遇见送信的人,就把信给我带过来了,她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令仪心乱如麻,回头瞥了眼城楼上,遍寻不见齐询的身影,赶紧拉着渊柔的手道:“情况不妙,咱们快走。”

渊柔点点头,拉着她上了马车:“带我去阮家看看吧,我想吃柳姨娘做的奶香红糖开花馒头了。”

令仪笑着应和:“姨娘这一手厨艺确实不错。”

渊柔眼光中流露出怀念之色:“我小时候因答不上阮致修的问题挨了打,他们罚我把书背下来才许吃饭。姨娘就偷偷去厨房做了给我吃,那简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令仪正欲搭话,帘外忽地传来齐询的声音:“你们要走了?”

令仪没有理他,连声催车夫赶紧离开。

齐询察觉有异,拦在马车前:“你生气了?是因为今天我没陪你吗?”

令仪怒声向车夫道:“别理他,快走!”

齐询站在骏马前,那匹马一抬腿就能把他踩死,但他仍是一动不动:“我们把话说清楚,你要是再也不想见我,我以后就放姑娘自由,如何?”

听到他语气中的凄楚之意,令仪念在今日是贵妃诞辰,再者整个事件确实疑点重重,便下了马车,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失约?”

齐询脸上疑云密布:“我没有约你啊。”

令仪把信扔给他:“这不是你写的吗?”

齐询展信细看:“字迹是我的,但我从来没写过这封信。如果我约了人,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会来赴约的。”

令仪心中一动,思绪更加杂乱了。

鼻翼间糖人的焦香浓郁,旁人的欢声笑语飘入她耳中。眼前一切如此美好,她的背上却冷汗涔涔。

空气中忽然爆发出几声尖啸,巨响过后,街上窜起丛丛火树银花。天空中绽放着如金银丝线绣成的绚烂烟花,照亮了地上每一处黑暗的角落。

百姓正啧啧惊叹于烟花稍纵即逝的美丽,忽听呼喊声四起,从各条巷子中钻出无数衣衫褴褛的暴民,向街上众人扑来。

焰火落尽,地上重归黑暗。危机陡生,人人推挤着向家的方向逃去,有些人在人群中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丧生于众人踩踏之下。

齐询大惊失色,扶着令仪上了马车。遭到攻击的百姓疯了一般往他们的马车上爬,齐询只得把他们推下去,那些人转眼被冲上来的暴民拖走。

前世的悲惨回忆涌上心头,渊柔顿时失控,紧抱着头大声喊着:“不要!放开我!”

令仪紧紧抱着她,捂着她的耳朵,安慰她不要怕,然后扬声吩咐车夫:“快回公府。”

马车前人群相互推挤,马受惊扬起四蹄,带着车子也左右摇晃,几人寸步难行。

渊柔脸上纵横的泪水弄花了远山黛画就的秀眉和颊边胭脂,黑一道红一道的残妆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无助。

齐询犹豫片刻,让车夫把马解下来,他要骑马带人离开。

令仪听着渊柔的啜泣,心里疑窦丛生。

第一,这些暴民根本不像是衣食无着的样子,他们的身手不错,而且孔武有力。如果这件事是齐谌谋划的,他和陈复行难道还有往来,不然这么多人是从哪里来的?

第二,是谁伪造信件把她和渊柔叫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九门提督闻讯率领京城卫戍军赶来,因怕误伤百姓,他们不敢放箭,便手持刀剑于人群中冲杀。

齐询本来想抢几把刀用以自卫,无奈对方连称“武器是一个军人的生命”,他只得作罢。见有些摊位上还有几把用来变戏法的剑,他便拿来防身。

程家的护卫也纷纷赶到,程远扬坐在马上引颈眺望,向身后众人大喊:“小姐在那里!”

令仪听到熟悉的声音,牵了牵齐询的衣角,示意他援兵到了。

程远扬坐在马上疾奔而前,停在了他们身侧,砍瓜切菜般劈倒了几个暴民,然后伸手一拉,渊柔身子飞起,稳稳落在马背上。

渊柔泪容立即被痛苦的表情代替:“我胳膊脱臼了。”

程远扬意味深长地望了令仪一眼,伸手替妹妹接好骨头,仔细查看她身上并无伤痕,便向令仪道:“那匹马就给你们,我先带她走了,你们保重。”

令仪点头答允:“你去照顾她吧。”

因车夫随程家人离开,齐询只得一边解马,一边击退冲上来拉扯他的暴民,又得回头查看有没有人伤害令仪,一时忙乱不堪。

见几个人正把令仪往车下拉,齐询急忙挥剑保护她。但见令仪右臂一拐,正撞在右边那人的胸口;左手一拳,打得左边那人连退几步,并不慌乱,他才稍微安心。

齐询几步抢上,一剑结果了一人,又在摊位上拿了一把剑抛给她作防身之用。

令仪施展开来,才发现剑是伸缩的:“你是怎么使这东西的?”

齐询在防御间隙回答:“侧面很锋利,攻他们咽喉。”

令仪慢慢适应了这把剑的奇特之处,向齐询道:“别担心我,帮他们除尽作乱者吧。”

嘈杂的声响中,传来齐询坚定的声音:“我不能抛下你。”

令仪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串串声音。

他和那个女人没有感情。

信不是他写的,他没有失约。

他不会抛下她。

既然如此,他们前世又怎会变成后来那样?

是谁设计让他们反目?

齐谌的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齐询几剑下去,暴民的血液扬起,溅上她的脸。

“程家满门已于今日午时抄斩了。”

“没有程家,朕就不能登基吗?”

“我真希望我从未爱过你。”“这也是朕的期望。”

“程家满门给阮氏陪葬,不算冤枉。”

令仪的眼前现出血色的倒影,心肠一寸寸冷下来。有人蓄意挑拨是真,但有些话确实是出自他口中,有些事确实是他做的。

齐询解下马,就拉着令仪上马直奔城楼。

卫兵杀退了暴民,暴民四处逃窜,百姓只顾逃命,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没有人注意他们。

一阵风吹过,发出阵阵呜咽。看着齐询染血的衣服,令仪眼前浮现出一个个至亲的面容,和梦中那些抛洒的血、坠落的头颅。

风儿凄厉的怒号仿佛他们前世的号哭,让她头痛欲裂。齐询见她表情痛苦,忙问:“怎么了?”

“这辈子谢谢你相信我,但上辈子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令仪心怦怦狂跳,向齐询头上狠狠一劈,对方毫无防备地扑倒在地。

她拾起齐询手中的剑,对准他心口,剑尖颤抖,迟疑不下。

“杀了他,给亲人报仇!”

“不要杀他,是另有隐情。”

两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冲突激荡,逼她做出决定。

“上辈子的事我不知道,所以不解释,我能许诺的只有这辈子。”他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

她只觉心痛如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战斗方歇,卫兵留了几个活口,交给大理寺卿连夜提审犯人。

街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百姓呼天抢地地收殓了亲人。因欢乐而相聚在此的人们转眼阴阳两隔,悲伤和愤怒同时抓住了他们。

他们想要一个公道。

两个月连续出现此种危机,齐烜亦焦头烂额,仿佛回到了齐询刚出生的年岁。

齐烜刚为齐询出生大赦天下,邸报就雪花般飞入京城。贵妃血崩而亡,各地灾害频仍,新朝刚立二代,就传出了“新朝不仁,上天降罚”的流言。

创业不易,守业更难。他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若不是皇后动用家族的力量帮他度过难关,陪在他身边鼓励他,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在皇后带头施粥安抚流民,皇后亲弟赈灾立功的时候,齐询尚在襁褓之中,还只会盯着帐顶吐泡泡。

“都是因为你!”齐烜看齐询踢着肉嘟嘟的小腿儿不安分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找个高位嫔妃好生教养他,看来也不用了。

皇后抚着丈夫的后背,笑着安慰他:“稚子何辜,皇上把他交给臣妾抚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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