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旅行社在规划路线方面很没有新意，不约而同地将主要活动地点截断在这里。

最开始顺着小路向上走的时候，和其余人喊累的状态不同，玫娅甚至有些兴奋。

可惜的是，这种兴奋的情绪没能持续很久，玫娅刚踏上这块平地时，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合影请在这边！”

不只是声音，说话的内容也有点耳熟。

玫娅指着他红棕色的卷发，磕巴了一下，回忆起对方的名字，“彼彼......彼得？”

“彼得，不是彼彼彼彼得。”他微笑着握住玫娅的手指，“几天不见，小姐你好像更加可爱了。”

玫娅对他随口说出的赞美已经免疫，回了个礼节性的笑容，抽回了手，果然听到他说下一句时声音压得很低，“小姐帮帮忙，今天就不要挡我财路？”

他向前指了指，又加了句解释：“我这次可是明码标价。”

玫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而眼睛眯起来也没看到他说的牌子，他举着相机走了几步，一边嘴甜地赞美起另一位游客，那位小姐被他逗得捂住了嘴，捋了捋银色的发丝，欣然接受彼得的动作指导，以竖立的木牌为背景，对着镜头微笑起来。

对了，那块牌子上写的是——

“我在龙之谷很想你......？”

刺啦一声，冒油的鸡翅在桃芮丝的手指间被撕开，玫娅咬了一口吐司片，细细的砂糖在火焰炙烤下形成一层糖霜，没融化的部分在咀嚼间沙沙地响，她小口地吞咽，摇摇脑袋表示自己还没吃完，拒绝了桃芮丝递过来的肉。

事实上，部分原因是她看到骨头连接处的肉并没有熟透，微微透明的肉里掺着血水，玫娅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她有一瞬间的疑惑：如果桃芮丝喜欢吃生一点的，可是她还是要里斯尝过熟没熟。

这个问题和对桃芮丝的诸多好奇一样，在玫娅的脑袋里没停多久。

众人围着篝火，橘黄的火光跳跃在玫娅的鼻尖上，她蜷着腿，身旁的交谈声和火焰的暖意融在一起，她歪了一点脑袋，默默地听着他们讨论见面前各自的经历。

忽然，脸上一冰。

玫娅一颤，抬起头，看向握着酒杯冲她微笑的彼得，猩红的酒液在他手里的酒杯中摇晃，像火焰的光影在他脸颊上荡漾起伏。

“谢谢你今天高抬贵手。”彼得挤了挤眼睛，像少女漫画里出场就自带一身玫瑰背景的美少年。

与微凉的酒液不同，彼得将杯子塞进玫娅手里时与她碰了碰手背，她感觉到蓬勃的暖意从两个人皮肤轻微的接触的地方传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闷闷地抿下一口酒。

彼得大咧咧贴着她坐下，很是自来熟地向众人自我介绍，玫娅不擅长取得陌生人的欢迎，但是却可以看出彼得在这方面相当娴熟，他有些稚气的脸蛋毫无攻击性，热情地和身旁的布莱克碰杯，很快就融入了正在交谈的话题。

玫娅只在他们明确提到自己时应声几句，为了掩饰喧嚣下自己的格格不入，她频频抿下酒水，微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淌下去，然而凉意只是暂时的，微辣的酒液仿佛隔着一层皮肤，与跃动的火焰攀升至同样的温度。

明媚的女声此刻像是隔了一层纱传过来，玫娅缓慢地眨动着眼睫，感觉到桃芮丝语带疑惑地在她脸上戳来戳去。

“这是......喝醉了？”桃芮丝轻手捏着玫娅的下巴，试图分辨她脸上的酡红是来自火焰的照亮还是醉酒，看到女孩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警惕的神色，而只是呆呆地扑了扑睫毛，心下了然：“可是酒量未免也太不好了。”

“我先扶她进帐篷。”桃芮丝谢绝了男士们的帮忙，看似纤细的手臂从玫娅的腋下穿过去，将她整个人的重心牢牢托住，独自搀着她进了帐篷。

所以大家没有听到，她的嘴唇亲昵地贴在玫娅的耳边，喃喃的声音像是念咒：“喝醉了也挺好的，睡醒之后就不要惦记着找什么龙了，和他们一起回去知道吗？”

“和他们一起回去......？那是什么意思？”

玫娅睁开眼，此时大概是夜半，周围很安静，目之所及是一片如水的黑暗。

也许是听到那句话时情绪波动太强烈，玫娅睁开眼之后，桃芮丝的话竟然好像仍然在耳边回荡。

她卷在毛毯里，平躺着目光向上扫去，有些茫然地盯着看不清的帐篷顶。

由于贴近地面，平时没有注意过的声响此刻强势地涌进耳朵。

风拂过草丛的声音、规律的、像是某人的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

玫娅觉得颈子后面的毛发耸立了起来。

她搓了搓胳膊，感觉到胳膊上浮起一层密密的小疙瘩，甚至不敢做出很大的动作，玫娅只是转了转眼睛，在黑暗中桃芮丝的侧脸仍然白得发光，她没有异状，仍然有规律地发出绵长的呼吸声，时不时还哼哼一句，梦话的内容是玫娅分不出哪个地方的方言。

玫娅攥住盖在她身上的毛绒外套，下意识分析起当前处境，鉴于那脚步声听起来没什么进攻性，她有两种选择：一是装作什么也没听到，闭着眼睛等待天亮，按照他们的安排，明天一早龙之旅的探险就结束了，大家互相道别，就可以坐上回程的船只，生活重新归于平静。

至于另一种选择......

柔软的长毛在玫娅的手中纠成一团，她捏紧手心，忽然想到出发前一晚被她攥住的那张报纸，想到尚未写完的笔记。

她茫然地睁着眼，如果是母亲，她会怎么做呢。

母亲和玫娅，是不同类型的人。

活得肆意又灿烂，对生活总是有积极热烈态度的母亲，大概连玫娅此时的情绪都不会产生，她好像从来都不纠结。

想到这里，玫娅几乎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本来应该是十分励志的动作，然而被子摩擦间发出簌簌声响，桃芮丝因此嘟哝着翻了个身，玫娅又被她的翻动吓到，身体都僵住了。

见桃芮丝并没有醒来的意思，玫娅才吁出一口气，在接下来拿包的时候更加放轻了动作。

她的行李很简单，本来就只有一只双肩包，就放在她脚底的地方，她摸到了背包的肩带，试图单手拎起来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笑眯眯拽断椅子的桃芮丝。

玫娅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物，大概是因为醉倒直接被抬起来，她衣着完好，简直再适合不过说走就走。

这好像是短时间内自己第二次“出逃”了。虽然这一次她离开连封信都没留。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逐渐冷静下来，突然听到的声响似乎不像脚步声，只是因为她突然惊醒，有点自己吓自己，然而那道声音确实有一搭没一搭地响，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了帐篷的一角。

在黑暗里，好像和什么东西对视上了。

玫娅把背包抱得更紧，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然而那团东西似乎愣了一下，咕噜噜先行溜走了，她踩在湿漉的草丛上，被这发展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追着那团东西跑。

像是天平两端的砝码对调，现在反而变成玫娅追着那不知名的东西狂奔的局面。

呼啸的风声掩盖掉草地被踩踏时绵绵的声响，玫娅非常讨厌运动，一直坚持只要身体健康不生病的底线，她憋着一口气奔跑，一开始没有感觉到酸胀，越跑越觉得腿软，她索性撑着身子蹲下来喘了会儿气，一边从背包里捞出便携手电。

一道亮白的光束从玫娅的手里射了出来，刺眼的光亮让玫娅得以看到前方的景象，甚至能够看到她一直追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对未知的恐惧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不是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刺目的光束破开黑暗，直直照入草丛，将在草堆里蠕动的椭圆物体照得有些笨拙。

玫娅举着手电筒，口腔打开的动作都有些呆愣滞涩，此时也顾不上脸上的表情是否扭曲呆愣，实在是因为不知道面对那颗摇摇摆摆的蛋，该作出什么反应。

没错，她在黑暗中追了这么久的东西，是一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