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江大学新生开学典礼于校体育馆举行。
因为新生人数众多,看台处的座位显然不够,学生会便提前在会场中央安排好了位置。
场中央的椅子被数量统一的排成一个个方阵,布满了整个会场。
为显重视,最后方布有一张高台,方便摄影师以最佳角度拍摄,同时还有两架微型无人机全程记录。
注意到这些时,季浔不由得紧张起来。
季浔作为演讲嘉宾之一需要来会场提前准备一下,所以今天没能和孟时瑀一起走。
此刻她独自坐在会场第一排,手里反复改过五六次的演讲稿被捏在手中,边缘处已被她磋磨的有些变形。
她等下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
好紧张。
要是孟时瑀能在边上陪她说说话就好了。
唉。
季浔一边反复背词,一边深呼吸调整心态。
“小浔?”
季浔正紧张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眼神迷茫地看向来人。
眼前的人看着有些熟悉,季浔思索了一瞬才惊喜道:“卓凡哥!”
季浔早知道宋卓凡是自己的同校学长,只是二人相识的原因是他当时是祝亦燃的家教,他们之间并没有联系方式,所以也没法打招呼。
宋卓凡笑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指着季浔身边的位置问。
“当然!”
季浔正想找个人说说话转移注意力,宋卓凡简直是天降神兵。
宋卓凡六月刚刚毕业,这次受母校邀请回来参加新生们的开学典礼,一会儿同样要上台宣讲。
季浔侧脸看他,虽然只是短短两年过去,宋卓凡看起来却完全不同。
他眉眼间的少年气已经完全被俗世历练而出的周全谦和掩盖,季浔想起当初那个站在狭窄的玄关前,苦口婆心教导姐弟俩要团结友善的少年,有些恍惚。
沧海桑田。
这大概就是小孩子们无比向往的成熟的大人吧。
宋卓凡被她看的不明所以,他好笑道:“怎么,两年过去,不认识卓凡哥了?”
季浔眨眨眼,也露出笑脸,“怎么会,只是卓凡哥变帅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宋卓凡一愣,他惊讶于季浔的变化,就如同季浔惊讶于他的变化一样。
“小浔长大了,都学会说假话了,”宋卓凡揶揄她,他指了指她的演讲稿,熟稔地问,“这个至少改了三遍吧?”
“六遍呢!”季浔悲催地吐舌。
宋卓凡笑了。
大概是母校勾起了他青春的一面,他逐渐放松,和季浔分享起自己当初同样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时的狼狈场景。
有宋卓凡陪她说话,季浔很快放松下来,甚至说到有趣之处时两个人还会旁若无人地笑出声。
距离典礼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体育馆中的位置逐渐被坐满。
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时,担任主持的学姐坐到季浔身边,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专心熟悉稿子。
早在彩排时季浔就见过这位学姐,今天她特地画了精致的妆容,侧脸看上去更加明艳。
季浔思忖着,她也该认真地学学化妆才行。
典礼开场,首先是一群季浔完全记不住脸的领导们的讲话时间。
季浔在台下听了好久,久到几乎要昏昏欲睡之时,终于轮到宋卓凡上台。
同样困意阑珊的同学们在看过了一群庄重的官方词调后,再看到骤然登场的高富帅学长几乎有些抓狂。
成熟男人的魅力掀起台下如潮的喝彩声,季浔坐在第一排仍能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的“好帅”“男神”。
甚至更大胆些的直接喊出“老公”。
季浔悄悄瞪大眼睛。
真……真不见外。
其实在她看来,宋卓凡只是长相清秀,身姿端正,还算不上是男神级别的人物。
她们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才华和魅力会无形中给人以加成,这种附加价值会让这个人看起来十分迷人。
所以一个人受欢迎倒未必全是颜值的功劳。
相反的例子也有,比如孟时瑀。
他明明是一眼看上去就非常惊艳的大帅哥,但却因为凶神恶煞的表情惹得人人避之不及,久而久之自然就没人觉得他帅了。
不过季浔还是觉得孟时瑀最好看。
就像是怀揣着一颗甜蜜的糖果,没人比她更知道孟时瑀有多好。
想到这,季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开场这么久,孟时瑀似乎都没有给她发消息。
这有些反常。
季浔没来得及回头找人,宋卓凡的演讲已经结束,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懂事如季浔,立马扬起大大的笑脸热情鼓掌。
接下来轮到她上场。
主持学姐上台介绍季浔,在下台时两人擦肩而过,相视一笑。
而后季浔挺直脊背走上那方讲台,学姐收起麦克风坐回第一排的位置。
方形讲台被摆在舞台中央,季浔走上去,站在麦克风前。
上台前的各种紧张和担忧在她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全部化为一片空白。
季浔将演讲稿放下,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演讲词顺着麦克风回荡在整个会场上空。
她不再需要手中的两张白纸。
台下的同学们听得专注而崇拜,除了一个人。
孟时瑀坐在季浔同侧的第四排。
大概是因为恶名远扬,他身边空了个位置,再往那头便是过道。
从进入会场开始,他的目光便紧紧锁在第一排的某个背影上,几乎要用眼神将对方戳个血肉模糊。
讲到最后,季浔逐渐松弛,甚至能从容地开个玩笑以作结尾。
因为足够放松,她完全有余力去搜寻那个安静了一上午的人的身影。
台下人群密集,所有人都是迷糊相似的模样。
但季浔还是一眼看到了孟时瑀。
一眼看到了那个脑袋几乎要钻到第一排、一眼都没看过她的人。
他到底在看什么!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季浔微笑着走到讲台边朝台下鞠了个躬,然后再次和主持学姐擦肩而过。
季浔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怒不可遏。
季浔看了眼第一排主持学姐的位置,几乎没有犹豫,径直朝第四排走去。
“你怎么来了?”
嫉妒使孟时瑀面目全非,甚至在看到季浔反常地高调走向他时,他的愤怒情绪仍没有消散,以致于嘴完全跟不上脑子。
周围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
刚刚还在台下夸赞新生代表真好看的同学们,下一秒就吃起了惊天大瓜。
“这代表也太高调了吧?下台就去找男朋友了?!”
“这个男生好像有点眼熟……这不是表白墙上那个很凶的孟时瑀吗!”
“天呐,代表眼光也太差了吧,和他在一起不会被家暴吧?”
“而且听说他是法学院的,就算家暴肯定也很会颠倒黑白!”
“……呜呜呜,担心美女。”
“……”
孟时瑀:再叭叭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屠了?这学校是不是克我感情线?!
季浔没注意周围的动静,因为她已经气到爆炸。
“你看到我上台了吗?”季浔阴鸷地问。
“看到了。”
孟时瑀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
他心里同样不痛快。
敷衍。
她都坐到他身边了他竟然都没看她一眼。
这人到底想干嘛?!
季浔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过来,干脆不应该搭理他。
她默默地生闷气,再不出声。
这种沉默一直到两个人坐在食堂里都没被打破。
他们很默契,两个人一起进了食堂,径直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有说话。
他们都没有打饭,也不关心对方想吃什么,但也没人主动离开,只是彼此暗戳戳的较着劲。
没过一会儿,主持学姐也来了食堂。
她看到季浔,隔着人群向她挥手打招呼。
季浔立马扬起笑脸冲她挥挥手。
孟时瑀如临大敌,警惕地转头,发现对方是个女生后才面色如常的移开眼。
季浔捕捉到了他探究的眼神,强压着脾气问他:“好看吗?”
孟时瑀以为她在问她今天好不好看。
虽然不高兴,但他还是真心应和着,“好看。”
季浔立刻炸毛,他竟然真的觉得学姐好看,竟然连掩饰一下都不愿意?
这人还怪诚实的呢!
“觉得好看你去追她吧!”
她简直要被他气哭,匆匆丢下一句话就往出跑。
“啊?”
孟时瑀莫名其妙,完全没反应过来季浔在说什么,只看到她红着眼圈往外跑。
夸她也不行?
孟时瑀没时间替自己委屈,赶忙起身去追。
他的步子很大,三两步就追上她,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小姑娘噼里啪啦的眼泪。
这下孟时瑀彻底没了脾气。
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她为什么哭,只惊慌失措的要把人往怀里带。
“你别碰我!”
季浔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开学典礼刚刚结束,食堂附近人头攒动。
季浔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矫情,她扯着孟时瑀一路走出老远,直到走到周围完全不见人影时才放开他。
“你别哭啊,”孟时瑀慌得不行,伸出手要帮她擦眼泪,“我夸你好看你哭什么。”
季浔本来想拍开他的手,听他这么说直接愣在原地,“什么啊,你刚在说谁好看?”
“……”孟时瑀莫名其妙,“你啊,不然还有谁?”
“你不是在夸那个主持的学姐吗?”
提起学姐两个字,季浔就忍不住难过,眼泪更加汹涌地往下流。
“什么学姐?”孟时瑀无措地帮她擦眼泪,彻底被她的话弄晕,“哪来的学姐啊,我怎么可能夸别人好看,我都根本看不见别人!”
周围没有人,路边不知名的花被风吹得摇头,四散的花香弥漫在他们周围。
少年着急的面孔模糊在大颗的泪水中,他的每一声轻哄都精准地戳在季浔的泪点上,季浔泣不成声。
其实,这一件事并不值得季浔崩溃成这样。
季浔说是回到华江,可是这里其实并没有她的亲人,甚至没有什么朋友,附中的伙伴们几乎全部去了其他城市,季浔在这里除了孟时瑀什么都没有。
孤家寡人带来的不安、对大学生活的陌生感以及早上被强压下去的紧张压力汇聚在一起,和孟时瑀赌气则成了导致她崩溃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砸,她既是耍脾气也是发泄。
季浔没有办法和孟时瑀说清她的这些小情绪,他越哄她哭的越凶,这当中还有些拿他撒气的愧疚。
她扑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哭了太久,季浔的意识开始发散。
她在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矫情的,无理取闹加上恶人先告状,简直是她最嗤之以鼻的傻缺偶像剧女主角。
偏偏孟时瑀还不厌其烦的哄他,他也是个缺心眼的家伙。
这么想着,好不容易平复些了的哭声再度响起。
孟时瑀这么缺心眼,她竟然还欺负他,他也太可怜了!
孟时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已经完全被她哭得麻爪。
他将人按在怀里紧紧搂住,安抚似的吻她的发丝和耳垂,轻轻地哄她,“别哭了,我错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他知道,季浔的眼泪一定不是为了一件事而流。
他不需要事无巨细的了解,但一定可以尽他所能的给予安慰。
孟时瑀哄了好久,季浔才抽抽搭搭地说:“我好了,哭完了。”
她紧紧搂着孟时瑀的脖子,不肯抬起头来。
听到这句话,孟时瑀总算松了口气。
他轻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不要。”
季浔不想动,她对自己拿人出气还骗人着急的行为有些愧疚。
虽然在听到“好看”两个字的当下她确实生气,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孟时瑀怎么可能是在夸别人,她根本就是在找借口发泄。
完全是仗着孟时瑀在乎她。
“那你渴不渴,我给你买奶茶?”孟时瑀又问。
季浔嘴一瘪,又要哭出声。
她抽噎了两下,靠在他的颈窝里用额头蹭了蹭,别别扭扭地说:“不要,我不想动,抱一会儿再说。”
她的语气明显是在撒娇。
关于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孟时瑀已经完全不好奇。
此刻她在他的怀里,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抱了一会儿,季浔恶人先告状一般开口,“不能怪我不开心,我在台上讲话的时候你都没看我,你一直盯着第一排看,不是看学姐是看什么?”
孟时瑀迷惑地眨眨眼,第一排有什么学姐?那不是个男人吗?
他不可思议地问:“可是……我看见的是个男的啊,你身边坐着的不是个男的吗?”
……什么呀?
他什么眼神呀?
“才不是,那个主持的学姐就坐在我的左……”季浔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她离开孟时瑀的怀抱,顿时有些心虚,“嗯……所以你是在看那个男的?”
“对啊,”说起这个孟时瑀的脸色便控制不住的变差,“你认识他?”
季浔直到此刻终于明白,孟时瑀同学竟然又吃醋了。
甚至在季浔详细说明宋卓凡只是祝亦燃的家教,他们两个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之后,孟时瑀也没有变得多开心。
他就是觉得季浔笑意盈盈地看着另一个男人的场景很刺眼,他都快瞎了。
季浔看着他憋闷的脸,想起他明明自己醋得不行还急急忙忙地来哄她,甜意带着一点点酸涩弥漫在她心间。
她朝周围望了望。
这是一条很隐蔽的小路,两侧种植着层层叠叠的矮树,从主路完全看不清这一边的景象。
此刻又刚好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刻,鲜少有人外出,简直是做点什么的绝佳时机。
季浔抿了抿唇,趁孟时瑀不备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一鼓作气冲了上去。
主动又带着点讨好地轻吮着他。
后来的某一次,季浔和孟时瑀说起宋卓凡。
她问:“你说是不是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样子,虚伪、周全、谦和……冷漠。”
“或许吧。”孟时瑀靠在天台的水泥围栏上,轻轻地说,“伪装出强大的自我是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可这并不值得遗憾,因为我们并不需要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很坚强,也正因为这样,那些见证彼此脆弱的人才会格外珍贵。”
季浔叹了口气,趴在栏杆上闷闷地说:“可我还是很不喜欢长大,虽然我也没有很喜欢小时候,但就是觉得如果我有一天要变成电视剧里那些雷厉风行的职场精英,肯定会很孤单。”
“其实直白点说,我是个很懦弱的人。从小朋友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人,这当中伴随的难过事实在太多,可我活着又不是为了要难过的,”季浔多愁善感起来,“为什么人非要长大呢?”
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孟时瑀看着季浔伤感的侧脸,温柔地将碎发绕到她的耳后。
在他们上方是晴朗深邃的夜空,深蓝色的天幕容纳着浩瀚星海,它们穿过亿万光年的距离来到他们眼前,静静聆听着来自渺小人类的忧伤问话。
人类为什么要长大?
星星在夜空闪烁,众神在远方眺望人间烟火,宇宙万物各自沉默,无人能答。
入秋后天气渐冷,一阵风吹过,季浔瑟缩了下。
孟时瑀将她搂进怀里,脸颊轻蹭她的发顶。
“人当然那要长大啊,”他捧着她的脸轻吻了下,浅笑着说,“否则怎么做这种事?”
“流氓!”季浔嘤咛一声将脸埋进他怀里,伤感逐渐散去。
“我想回老宅去看爷爷,还有小狗们,”季浔没骨头似的靠在孟时瑀的肩上,“我都想他们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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