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循梦

大人们都是擅长骗人的,常见句式是“等……的时候就好了”、“等……的时候你就明白我们了”。

许多孩子对这些话信以为真,以致于事到临头大失所望。

比如。

舍友钱安安每个早八都会睁着困到不聚焦的眼睛愤恨地说一句:“是谁告诉我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的?下课我就去杀了他!”

秋末冬初的阴天冷到瑟瑟发抖,新闻系大楼的教室四面漏风,即便是这样仍然没能阻止后排成片卧倒的脑袋。

季浔将棉服裹紧了些,幽幽叹了口气,“学海无涯,学海无涯。”

季浔和孟时瑀说着想回老宅,可这一拖就是一个月。

社团活动加上学生会等等乱七八糟的工作总是没完没了,明明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小事,但就是总能拖得人分身乏术。

季浔开始纳闷,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些无聊的破事吗?

“其实,这些破事也有一定的好处。”

驾驶座上,孟时瑀边开车边认真地说。

“比如呢?”

“比如……”红灯亮起,孟时瑀轻点刹车,白色越野平稳停在前车后方。

他转过头,冲季浔轻佻一笑,“多亏有了这些破事,你才会明白和我在一起有多么快乐。”

季浔被他清新脱俗的邪论逗笑。

孟时瑀自有一套看待事物的方法,站在废墟里找阳光是他的天赋。

季浔摸摸他的脸,发自肺腑地说:“你怎么这么了不起,什么事都能看到好的一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浔开始不吝啬煽情,有时候那些肉麻又真诚的台词甚至能让孟时瑀脸红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这次没有。

孟时瑀表情无奈,“能不能别像摸狗一样摸我。”

季浔收回手,笑得前仰后合。

“我这是在夸你嘛!”

孟时瑀不屑,“摸脸可表达不出诚意。”

“那你想怎么办?”季浔笑着问他。

“还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低,脸上是季浔十分熟悉的笑。

这句话在孟时瑀耳朵里就像是某种暗示,是一种允许他亲近的懿旨。

孟时瑀笑嘻嘻地往季浔脸上凑,没等碰到她,前车的排气管喷出白色烟雾。

季浔红着脸推开他的胸膛,“绿灯了,好好开车。”

“绿灯不亮我更能好好开车。”

孟时瑀不甘不愿地退开,脚下轻踩着油门,一脸憋屈。

季浔忍不住笑,她偏头看着身旁熟练驾驶的男生。

他的头发长长了些,额前碎发有些扎眼,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朦胧的微光。

“抽空我陪你去剪头发吧。”她提议道。

孟时瑀目视前方,语气轻快,“行啊。”

华大离老宅有些远,二人吃过午饭便早早出发,等到老宅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孟时瑀停好车后,季浔跟着他一起下车。

停车的地方距离孟爷爷家不过十几米,孟时瑀关了车门,将后座提前买好的水果一道拎上,朝季浔走去。

越挨越近。

“别动手动脚!”季浔拍开他。

“咱俩都一个星期没见了,怎么牵个手也不行啊!”孟时瑀简直要跳脚。

这些日子两个人都忙得要命,孟时瑀想她都快要想疯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高中漫长的异地生涯,只记得自己现在一天不见季浔就心里不痛快。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让爷爷看见不好。”季浔无奈地解释。

她仰头看了看他憋屈的表情,又想起车上的情景,有些不忍。

于是拉过他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扯,把孟时瑀整个人拽得斜过来,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样行了吧?”

季浔小声说,然后加快速度直奔着孟爷爷家走去。

孟时瑀在原地愣了一下,懵懵地碰了下自己的脸颊,笑意无法抑制地弥漫开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季浔已经进了门,孟时瑀赶紧大步追上她。

“你等……”

“你个不孝的东西!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现在只有这五十万,多了一分都没有,你拿上赶紧滚,至于这间老宅你想都别想!”

季浔一进门便听见这一句,是孟爷爷的声音。

“死老头,我再怎么求你都没用了是吧?”一道狠厉的男声响起,伴随着院内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从小你就偏向大哥,他做生意你投资,公司破产你还给他擦屁股,最后两口子自杀剩个小的你也帮着带,这么算算前前后后怎么也得搭了九位数吧?”

他的声音有些崩溃,“我才和你要过多少钱,区区一千万你都不舍得给?我还听说你在市中心给我那侄子买了个房子?你是想怎么着,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以后都指望着孙子给你养老送终?!”

“你少跟我扯那些个没用的事,你大哥辛辛苦苦创业,要不是你挪用公款公司能出问题?我这么多年还不都是在替你赎罪!你竟然还有脸在这叫不公,不要脸的东西!快点滚出去!!”

“你胡说!”男人尖叫起来,“他那破公司是自己运作不灵,那笔钱我花不花都不耽误公司破产,要怪也只能怪他那个蠢得要死的老婆非要乱投资!”

屋内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孟爷爷又冲男人骂了几句,怒意让他的嗓音有些变调,孟爷爷的声音扭曲得让人心慌。

孟时瑀开门进来时,正对上季浔僵住的脸。

笑意还停留在他的眉眼间,猝不及防的,他听到了这段极其丑陋的对话。

季浔看见他原本温和清澈的眉眼逐渐染上戾气,短短几秒间,孟时瑀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陌生得让季浔心慌。

他看了季浔一眼,大步往里走。

季浔想拉住他,让他冷静一些,却被他轻轻拨开。

“挪用公款?”孟时瑀一把推开后屋的门,阴狠地看着屋内不知在翻着什么的男人,“所以我爸妈是被你害死的?”

屋里的两个人完全没听见孟时瑀是什么时候进的老宅。

骤然被推开的门灌进满屋凉气,屋里的人不由得惊住,半晌没说出话。

十一月初虽然还没完全入冬,可在外面站久了依然牙齿打颤。

季浔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发麻,但她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回到车里。

屋里说的是家事,她是外人不方便进去,可她又放心不下孟时瑀,没法说服自己走开。

何况,这些事都是关于孟时瑀的事,是她完全没有听过的事。

“孟宇,这是真的吧?”

见人不说话,孟时瑀又问了一遍。

他是在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孟时瑀一步步走近孟宇,眉眼间俱是冷意。

他几乎是和小叔打到大的。

孟宇年长孟时瑀十五岁,他刚进大哥公司时孟时瑀才刚一岁,几乎算是看着这个侄子长大的。

后来大哥夫妇先后去世,孟时瑀被老爷子抱回老宅,孟宇和他见面变得更加频繁,可叔侄二人的关系始终很差。

孟宇打小学习不好,性格独断专行不爱听劝,家里公司倒闭后便开始四处在外游荡,美其名曰是物色商机,实则每次回来都会背上一身债务,进门第一件事便是跟老爷子要钱。

这么多年,孟老爷子的家底被他败掉大半,否则也不会那么急着给孙子买房。

因为这个原因,孟时瑀打记事起看孟宇就没顺眼过。

他每天都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快点长到能一拳打死孟宇的程度,甚至为此去学了跆拳道。

不过,小叔再不好到底也还是孟家人,是他爷爷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孟时瑀即便是学到了黑带五级也从来不和他真动手。

但这次不一样。

孟时瑀从记事起就没有爸妈在身边,自小和爷爷一起长大。

他知道自己爸妈因为公司破产背上巨额债务,甚至为此自杀,却不知道破产竟然是因为家里人挪用公款。

而他最最亲爱的爷爷,竟然也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爷爷,这是真的吗?”

孟时瑀看着孟老爷子,语气咄咄逼人。

他的父母为公司破产双双去世,而您却在明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仍然纵容凶手逍遥法外这么多年,这是真的吗?

“小瑀……”孟爷爷的声音满是艰难的涩意。

答案显而易见。

他的理智彻底崩断。

像一只彻底失去禁锢的疯狂野兽,孟时瑀单手拎起孟宇的衣领,攥起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小瑀,快住手!”

孟爷爷大惊,赶紧上前拦。

撕扯间碰倒了屋内不少摆设物件,噼里啪啦,掺杂着撕心裂肺的犬吠声,让人心慌。

季浔想进去,但是腿有些麻,缓了缓才踉跄着跑着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瓷质花瓶倒在地上四分五裂,水撒了一地,开得正好的花已经被踩得七零八落,混在一摊笔墨里。

几只小狗都被关进了笼子,看见主人被要挟,正拼了命地想冲破笼子嚎叫着。

季浔颤抖地扶住桌子往前走,墙角的茶桌旁摆着几张木椅,此刻翻的翻,倒的倒。

一个穿着黑色棉服的男人正被孟时瑀骑在身下奋力挣扎,随着他挥拳的动作,男人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季浔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时瑀,黑亮的双眸如同嗜血的鬼魅,他像个只会伤害别人的傀儡,一下一下不管不顾地将拳头砸在男人的脸上。

“小瑀!你难道要把你小叔打死吗?!”

孟老爷子用力拦着,却根本挡不住发疯的孟时瑀。

季浔的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掉,她害怕到手都在抖,却仍快步跑到孟时瑀跟前。

她看到黑衣男人已经被打到嘴角喷出血沫,仍旧呜咽着瞪大眼睛盯着孟时瑀,模样十分渗人。

季浔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赶忙要去拦孟时瑀,她害怕他真的会把人打死。

还没等季浔伸手,余光中视线忽然一空,孟爷爷捂着心口痛苦地倒在地上。

“孟爷爷!爷爷!”季浔失声尖叫。

孟爷爷原本红润的脸此刻白得不像话,拐杖被丢在一边,他两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双唇翕动着仍在叫孟时瑀的名字。

“小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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