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季浔坐在副驾驶上，把手伸向暖风处搓着手。

“今年真的好冷，是这四年以来最冷的冬天。”

“黎明前的黑夜最考验人，这说明等春天到来时，你一定会上岸。”

孟时瑀边开车边笑着说。

季浔攥了攥手指，比起刚上车时已经缓和了许多，她懒洋洋地靠回座椅上歪头看他。

“孟时瑀。”她轻轻地叫他名字。

“嗯？”

“你可真好看。”季浔诚恳地说。

“现在是在车里，”孟时瑀严肃地告诫她，“你少勾引我。”

“……”

季浔白他一眼，转头看向前方宽阔的马路，不满地嘟囔，“有什么区别，反正你都无动于衷。”

想到这个季浔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已经不是她饥不饥渴有没有廉耻的问题，她真的很纳闷，自己到底是有多缺乏魅力，才能在让孟时瑀对她一丁丁点点的兴趣都没有。

季浔越想越气。

红灯亮起，孟时瑀将车停好。

他察觉到她的小脾气，笑着去牵她的手。

“怎么了？”

季浔不说话，直接甩开他。

孟时瑀好笑地侧身看她，讨好地问：“寒假我们出去旅行吧，你想去哪？”

“去少林寺。”

季浔硬邦邦地说。

“？”以孟时瑀对季浔的了解，她应该对佛寺不太感兴趣，他纳闷地问，“怎么突然想去少林寺？”

“带你回家，你不是带发修行呢吗？”

季浔没好气。

这么清心寡欲，跟和尚有什么区别！

孟时瑀明白过来，又无奈又好笑。

他自己也很心痒难耐，天知道他每次拒绝季浔有多难受，简直是违背人类天性。

他做这一切都只是想为她好，却差点要把她气死。

孟时瑀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和她说明白，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就这么纠结着，两个人从学校到超市，再到老宅，全程基本无话。

下了车，孟时瑀单手拎着刚买好的火锅食材，另一只手要去牵季浔。

季浔警惕地跳开，冲他凶巴巴地说：“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

“……”

孟时瑀哭笑不得，好脾气地哄她，“别生气了，你都快考试了，生气多影响心情。”

季浔鼓着脸没动，也不看他。

“冷不冷？”孟时瑀试探着握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往上，慢慢包裹住她的手掌，语气暧昧，“男朋友帮你暖暖。”

季浔知道他是为她好，本来也没什么真的值得生气的事，何况孟时瑀狐狸精附体，美□□惑之下几乎无往不利。

她强压着微微翘起的嘴角不说话，默默回握住那双温暖的大手。

孟时瑀看着她傲娇的侧脸，想笑又故意不笑的模样太可爱，他实在忍不住，附身轻吻了她的脸颊一下。

季浔被他吓了一跳，惊讶地捂住自己的脸，愣愣地看着他。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搞偷袭，我要去找爷爷告状！”

孟时瑀笑起来，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走吧，我陪你去。”

郊区的小村只有几户人家，人烟稀少，下午下了些小雪，新雪铺在地上看不到一个脚印。

不长不短的一条小路上，季浔和孟时瑀并肩而行，留下雪后第一道痕迹。

季浔的眼神很好，老远看着老宅的大门便发现了些不同。

她指着门口上突兀的银色问：“那是锁吗？爷爷锁门了？”

“不会吧，”孟时瑀眯着眼睛辨认，“他除非出远门，否则不会锁门的。”

季浔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扬起嘴角，也不知是在安慰谁，“这样呀，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事实证明，季浔并没有看错。

铁链绑成的大锁上盖着厚厚的积雪，看样子绝不是今天才锁住的。

孟时瑀松开季浔，立刻拨打孟爷爷的电话。

温暖的触感骤然离开，凉气报复般袭来，季浔瑟缩地搓着手指，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电话通了。

“喂，爷爷？”孟时瑀的声音有些紧张，“您现在在哪？”

季浔靠近了些，踮脚去听。

孟时瑀直接开了免提。

孟爷爷格外老迈的声音传来，“在家啊，干啥？”

“您在家？”孟时瑀拧眉，“那是谁把您从外面锁住的？”

季浔抿抿唇，伸出手来摩挲着孟时瑀的胳膊，想让他放松些。

对面沉吟了一下，迟疑地问：“你在老宅？”

“对啊，在门口，”孟时瑀深呼了口气，“别撒谎了，您现在到底在哪？”

孟爷爷停了几秒，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孟时瑀有些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只依稀听到心脏病猝死、房产证之类的词，没过几秒电话便被挂断。

然而，只是这些也足够孟时瑀分辨清楚。

季浔的心开始无限下沉。

“是……小叔？”

-

季浔和孟时瑀到达市医院时，已经半小时后的事。

他们直接跑到医院服务台询问，值班护士的名单表格上果然写着孟樟廷的名字。

按照护士的指路，季浔和孟时瑀很快找到孟爷爷的病房。

单人病房内，争吵声顺着没来得及关严的门缝往外钻。

孟时瑀大力推开门往里冲，果然看到了孟宇那张贪得无厌的面孔。

季浔怕孟时瑀又像上次一样发起狠来不管不顾，也一起跟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孟宇的长相，季浔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孟宇站在床尾居高临下地看着孟老爷子，不知两个人在说什么，孟老爷子的脸色被气得泛起异样的潮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又是你！”孟时瑀的眉眼染上霜色，他一把揪住孟宇的领子，将人抵在墙壁上，“你没完了是吗？”

孟宇冷笑一声，冷不防挥拳，一拳砸在孟时瑀脸上。

这一拳下了狠手，砸得孟时瑀眼前一晃，整个人朝一旁踉跄几步。

季浔完全没想到孟宇会下这么重的手，赶忙去查看孟时瑀的脸，有血丝自嘴角渗出。

季浔红了眼眶，冷眼瞪着孟宇，“你要是再敢打他我一定会报警，故意伤害罪是要坐牢的，我就算砸几百万几千万打官司都没关系，绝对会让你这辈子都待在牢里出不来！”

孟宇这才注意到孟时瑀身边跟着的女生，好像上次在老宅的时候，他也见过她。

孟宇眯了眯眼，扯着嘴角笑，“这么厉害？富婆？”

孟时瑀不动声色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隐忍地说：“孟宇，我今天不想动手，劝你赶紧滚。”

“好侄子，咱们是一家人，何必真针锋相对，”孟宇瞥了孟老爷子一眼，走近了些问，“你告诉小叔，这老头到底把老宅的房产证放哪了？你只要告诉我，小叔绝对这辈子都不在缠着你，我保证。”

他双手举起，冲孟时瑀痞痞地笑，就像是最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

孟时瑀咬了咬牙，想打死他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攥紧的拳因为用力而发白，在挥拳的前一秒，季浔赶忙拉住他。

她小声叫他，“阿瑀。”

季浔还在，他不能再吓到她。

孟时瑀闭了闭眼，低喝着，“赶紧滚。”

孟宇的脸逐渐僵住，叔侄俩沉默对峙着。

不过几秒，孟宇率先笑出声，转头冲着面色通红的孟老爷子挥挥手，“明天我再来看你。”

黑色的棉手套套在他手上，像提线木偶一样摆了摆。

孟老爷子瞪着眼睛盯着孟宇，嘴唇翕动着，直到人走了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季浔吸了吸鼻子，赶紧去帮孟老爷子顺气。

“爷爷，您怎么样，有没有事？”

孟时瑀察觉有些不对，赶忙去叫了护士。

孟爷爷再一次被送进了手术室。

“老爷子的心脏病很严重，你们作为家人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气成这样？”

主治医生拧着眉质问孟时瑀。

孟时瑀张了张嘴，眼神空洞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手术很快开始。

季浔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仿佛再次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冬夜。

手术进行了很久，这一次季浔没有安慰孟时瑀。

因为她也很害怕。

说不清为什么，像是有种特别的预感一样，她的心没来由地慌乱。

虽然不知道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但是就是觉得仿佛事情会逐渐走向一个很差的结局，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孟时瑀突然闷闷地说：“几几，我好饿。”

季浔有些慌神，反应了一会儿才问他：“我去帮你买，你想吃什么？”

这会儿已经十点多，专门卖吃的的店几乎都已经打烊。

孟时瑀几乎没有犹豫，像是早就打定主意一般，“校门口有罗森，你去帮我买点饭团和关东煮吧，我就想吃那个。”

校门口距离医院大概二十分钟车程，不算太远，季浔不放心地捏了捏他的手，“那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

他的眉眼温和，没有一丝不安。

季浔觉得孟时瑀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怎么不对劲。

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出走，孟时瑀始终站在原地看她，甚至还轻松地朝她挥挥手。

是和第一次送爷爷进手术室时截然不同的状态。

难道他知道爷爷的情况不严重？

可主刀医生的表情明明那么凝重，还是说那只是医者父母心的担忧？

季浔的脑子一团乱麻，她站在罗森便利店里时还有些晃神。

除了关东煮和饭团，季浔还挑了些孟时瑀平时喜欢吃的零食一起付款。

“121元。”

店员示意季浔扫码。

几乎是调出付款码的瞬间，季浔看到微信弹出的消息。

【手术结束了，爷爷转到了ICU，你别过来了，我现在回学校】

这次……这么快？

季浔发愣地看着这一行消息，直到店员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付好款，季浔走到窗边的长条桌旁，将一兜吃的放在桌上，迟疑地打字。

【真的吗？手术很顺利吗，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孟时瑀秒回。

【很顺利，医生让爷爷一定不要生气，要保持情绪稳定】

【我快到学校了，你先回宿舍吧，明天咱们一起去探视】

明天一起。

季浔看见这几个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些。

【好】

【我在门口等你吧，我买了点吃的，你吃完了好好休息】

这次他过了一会儿才回。

很简短。

【好】

季浔坐在便利店的窗前，头脑放空地等着孟时瑀。

没过一会儿，天空飘起洋洋洒洒的小雪，转眼就堆得满地洁白。

一片白茫茫之下，季浔看见有人影逐渐朝便利店靠拢，她眨巴着眼睛仔细辨认，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在这，”季浔坐在木椅上冲刚进门的人挥挥手，眼神有些呆滞，“你冷不冷，我给你买了关东煮，你先喝点汤吧。”

孟时瑀没有看她，鸦羽般的睫毛微垂，掩盖住清亮的黑眸。

他一步步走近她，什么都没说。

他出奇地听话，很快吃完了一盒关东煮，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你慢点。”季浔拍拍他的后背。

“吃完了，我们回宿舍吧。”孟时瑀拎起那兜零食，牵着季浔往出走。

季浔跟着他慢慢地走在校园里，天气太冷，校园里早早便没了人影。

此刻，脚踩着新雪的咯吱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幸好爷爷没事，”季浔打破沉默，因为许久没说话，前几个音都有些干涩，“我想，不然等爷爷出院我们把他接回兰亭序吧，这样照顾起来很方便，也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好。”

“爷爷不是说想去江南过冬来着，虽然我妈妈已经不在那边了，但是我对那里也很熟的，等寒假我们可以带着爷爷去那边玩，”季浔盘算着，“复试等寒假回来再准备也来得及，而且我复习得可好了，肯定没问题。”

“好。”

天气太冷，连呼吸都会伴随着袅袅白气萦绕在脸旁。

季浔仰脸看孟时瑀，路灯笼罩下新雪格外闪耀，他的脸被淹没在雪花与白雾间，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孟时瑀送季浔到宿舍楼下，说了拜拜却迟迟没有松手。

季浔捏了捏他的指尖，望向他的目光满是询问。

孟时瑀垂眸看她，如梦初醒般松开手，然后捧起她的脸，深吻季浔。

季浔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先是怔在原地，而后用力回抱他，迎合着他的吻。

四下无人，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和缠绵的唇舌交融声。

季浔被吻得快要窒息，孟时瑀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他弯下身子环住她的腰，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

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语调却十分坚定。

“那次在天台，你问我人为什么非要长大，还记得么？”

“嗯，记得。”

季浔被他吻得脸色羞红，轻轻应着。

“现在我有答案了。”

“什么？”

“小的时候我想快点长大，因为那样我就可以保护爷爷，我可以在孟宇对爷爷不敬时一拳把他打趴下，”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我以为只要把孟宇打得站不起来，爷爷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可其实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季浔一遍遍摩挲他的后背，心疼地安慰他，“我明白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爷爷也一直以你为骄傲，真的。”

孟时瑀摇摇头，将脸埋在季浔的脖颈里默不作声。

半晌，他闷闷地开口，语气像是缔结盟誓般郑重其事。

“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季浔心下柔软，暖意溢满胸膛，她退开些想要看孟时瑀的脸。

是这个角度下路灯的光灼得人眼发疼，又或是男生不安到易碎的目光太过晃人，季浔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踮起脚尖，很温柔地吻上他。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