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原地。

他反握住我，“长乐，我宁愿就此死了，也不想你进京寻什么灵芝。”

“说什么胡话死不死的，我就去一趟京城，短则一月，长就三月，子济你等我回来。”

他高了声音：“京城有个谁，你我心知肚明。长乐，我们就这样长长久久地相守不好吗？我是凡人，一辈子的时光短暂，我只要你的几十年……”

他声音越说越小，眼神里竟带了哀求的意味。

我见过意气风发的他，愤怒的他，喜悦的他，别扭生气的他……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神色，他本不该是这模样的。

我脑子被搅得一团乱，心被什么东西牵住了，我狠掐手心，怕自己一放松，一看见他的眼就会答应他。

那可是灵族的百年修为啊！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抚着他的鬓角，他也期盼地看着我，眸中的光刺得我隐隐作痛。

“子济，等我回来，等我把血灵芝带回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眸光清亮，我忽觉得心中的念头无处遁形。

又是一个月明的深夜。

我记得和子济互通心意的那晚，月光就是这样薄白、绵长。我们当时一拍脑袋要私奔，他舍弃爱他比爱眼珠子更甚的父母，我本一无所有，到现在，宝福巷里我与他已经有一个家了。

他那样好，待京城事了，我就回来，只要他等我一小段时间。

今天是个好天气，风轻轻的，能闻到吹来的草木清香，今天是个适合出发的好日子。

小锦与我约的今日，包袱的结已系好，饭后我就去周府寻她。

“你情哥哥走了。”

我喝了口萝卜汤，不解地抬头看青姑姑。

“约莫是昨晚一个人走的吧，留了个字条，说是要回宝福巷，还问你要不要一同回去。哎，我还没找他算药钱房钱饭钱的，偷摸一个人走算怎么回事……”

“我以前也遇见过这样，把同伴撂这儿，怕出钱一个人跑了的。”

“长乐你生得美，性子又好，听青姑姑一句劝，换个男人——”

我呛出一大口汤，“咳……咳……”青姑姑过来轻拍我后背，叫我慢点喝。

“子济不是这样的人，青姑姑，我如今身上没甚钱财，这些日子的花销能否先欠着，待我处理完一桩急事再来还？”

青姑姑回了位子，夹个虾仁到我碗里，“你的钱我就不收了，听说那小子是个挺出名的花匠，我要他自个儿来还钱。”

我夹了虾仁进嘴，嚼几口，我着实想念子济做的鱼。

周府门口立了七八个人，其中三人是飞云、小锦、周致北，余下的是些丫鬟小厮。

小锦行装简素，连包袱也没拿，不时水盈盈看向身前的周致北，飞云神色复杂地看看小锦，又担忧地望向我，我轻笑着朝飞云点头，拍拍她肩膀。

周致北大约心情不错，一身深绿的长袍，不说话时当真有几分书生的俊俏仪态。

“诶，长乐你与小锦此去京城，不知何时再能见面，咱们四个做朋友的缘分短浅，我心中戚戚……来，喝了这杯酒，天涯若比邻！”

他身后的小厮端出托盘，上面四樽酒。

我拿起一樽，一饮而尽，飞云叹：“干脆！”她也仰头饮尽，倒扣酒樽，无一滴流下，周致北却是一惊，揽住飞云的肩问：“这酒烈，夫人有无不适？”

小锦紧看着周致北举动，也拿起一樽，呼呼饮光，瞬时面色浮红，脖子也一片酒红，被呛得咳咳咳。

周致北看一眼小锦，抚着飞云的背，无奈：“小锦你怎么也喝光了？本以为你们女子不饮酒，沾一点做个意思就是，哎，长乐起了个好头……”语罢，他吩咐小厮去端些茶出来解酒。

小厮给飞云与小锦各送了杯茶，我摇手示意我不需茶，问周致北：“我们三个都喝光了，你还没动呢？”

他旋即拿起最后一樽，几口就饮完，我赞：“爽快！”他得意得挑眉，又扬起嘴角看向飞云。

小锦端着茶不喝，只三分哀色地看着周致北，我敲敲茶杯，“喝了吧，路上你醉倒了我可拖不动你。”

周致北也点头：“此去京城是为你江家伸冤，醉醺醺地上路，似乎不大吉利。”

小锦又是一口气喝完，再看周致北，却见他已与飞云交头低语，顿了顿，眼中浮现落寞。

我越来越可怜她。

两人低语半晌，飞云塞给我一把银票，“京城路远，你们一路花销自是不小的。”说完，她感激地朝我眨眨眼，“多谢你。”

带小锦离开，也算间接帮到她，我接过银票，含笑点头。

晨云渐渐散去，缕缕金光透来，照到小锦脸上，她的眸子更加亮了，其中水意连连，好似下一瞬就要涌目而出。

她从前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想必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

我拉拉她衣袖，催促出发，她与我走了几步，忽地回头，泪水如晨露，从眼睫一滴滴落下，“大人，保重。”

周致北很动容地挥手。

走了二十几步。

“长乐——”这声音太像子济。

我忙回头，却是周致北，他一边挥手一边高喊：“到了京城，在殿下面前帮我请个安吧！”

我总算知道为何偶尔看不惯周致北了。

即将走出南襄城门那一刻，我的心忽地跳动极快，就像是，一种危险的预警。

小锦离我几步，在城门外，好整以暇地看我，见我磨磨蹭蹭地出来，轻哼：“我就知道，不催你，你自会出来。”

我摸着心口，手下的律动平稳、规律，方才喘不上气的紧迫感仿佛一场幻觉。

我对她冷笑：“是啊，方才我也不该催你，毕竟在周致北面前哭哭啼啼地惜别，说不定他心一软，还能记你记得久些。”

她睁大眼，朱红的唇微启，惊怒：“周大人光风霁月，我清清白白，你说什么胡话！”

世间男子重美色，姝色无二如小锦，却留不到周致北多一瞬的停留，他这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她容貌极盛，过路的男子幼至垂髫、老到须白，没有不侧目的，胆小的瞄一眼即匆匆转头，大胆无礼的甚至目光直接黏她身上。她面色不豫，红脸半天憋出句：“无礼！”

冒犯的黑衣男子反而愈放肆，肥圆的身躯大摇大摆逼近小锦，她气得脖子都变红。

“美人儿独行多寂寞啊……本公子来陪陪你？”

城门往来人多，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已被十几人围了看热闹，小锦气得跺脚，人渐多，我渐烦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