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骂我不得善终,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善终不善终,我还真没放在心上。只是,她的话莫非要应到子济头上?
我顿时慌神,从他的头顶开始扒着查看,“到底何处出了岔子,我就不信,老天如此不长眼,报应都会罚错人……”
头顶、额头、眼睛……两只手摸摸索索向下去,直至我要解他上衣,他红着脸愣是不让我动,“长乐,有人在呢。”
青姑姑收了金针,站得六尺远,拿着个红桃比划,“一个桃子切十片,两筐桃子两百片,李员外的开胃方子里一剂加四片,涨价十钱……嘿!这桃子收得划算!”
“她是大夫,就要趁她在,好好看看还有无遗漏的伤处。”
子济耸肩,不自然地左右扭,“我方才只是手有些痛。”
他依旧捏着衣带不放,我低头,一双手腕上两条红痕。他的肤色随他母亲,白皙,那两条红痕也更加醒目。
我停了动作,讪讪:“我方才情急,没控制力道,你现在手还疼吗?”
“长乐你这小姑娘怎就看不出来呢,你情哥哥手上疼,心里可欢得很哪。”
青姑姑放下桃子,端了碗药过来,边说边笑眯眯地看我,我若有所思地点头,子济大难不死,心中确实该欢快些。
“这滋补身体的药,让你情哥哥快趁热喝了吧。”
我问子济:“你的手能使力吗?要是没力气,我喂你喝。”
他轻摇头,面上浮起一抹红晕。
汤药黑乎乎的,里面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黑渣,气味又酸苦。
我舀了一勺,送入他嘴中,“味道怎么样?”
“好喝的。”
他笑容泛起,眼睛亮得像是樽里香酒潋潋,我似乎闻到了酒味,若有若无,脑袋也晕乎乎。我舀了一勺药进嘴——
好难喝!
子济莫不是伤重一场味觉受损了?也不知能不能恢复,若是不能,以后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鱼了。
真是可惜。
“怎么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尽量控制住怜惋的情绪,又舀了一勺药喂他,温和地笑:“好喝你就多喝点。”
青姑姑叮嘱子济近几日还需卧床,他也沾了我的光,舒舒服服地在安生堂得了个单独的房间。
她说:“他不宜使大力,长乐你与他还是分开睡的好。”
我由此才知道:亲吻对凡人来说是一件极费劲的事情。若是以后再有人说,动动嘴皮子的事情罢了,我必要以此反驳。不论如何,子济得了完整的一间房,安生堂地方不大,故而我与青姑姑同住一间屋子。
夜深,月光静静地透进来。
我盯着床帐,窗没关严实,有风进来,吹得床帐轻轻地飘动,我思绪也飘到了很远。
鹦鹉妖说:小白鹤你年纪小,心思单纯,化形后一定要小心凡间的男子。他们惯会说谎诓骗女子,女妖也骗。你要牢牢记住,不管男人说谎言是善意的恶意的,只要遇见了,就把他狠狠打一顿。
谎言?此刻我却觉得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
“月亮都睡了你还不睡?想你的情哥哥吗?”
我没想到青姑姑还醒着,或者,“青姑姑,我翻身惊到你了吗?”
“非也,你心事太热闹了,把我热闹醒了。说吧,看你从吃完饭眉头就没展开过,寻思什么呢?”
我讪讪:“青姑姑你说话真有趣。”
许久,外面的风停了,床帐子也静静地,我轻声:“青姑姑?”
“醒着呢。想说了?“
灵族的百年修为我不想放弃,子济不愿我进京,京城有个司元贞。
“青姑姑,我追寻一件事追寻了很多年,有一天我遇到了促成这件事的大机遇,可我在乎的人……他反对怎么办?”
“他为何要反对呢?”
“因为,大机遇里有大危险。”
“那从前你追寻时,遇到了这样大的危险是如何做的?”
从前,我忽然觉得是个好遥远的时间了,可也就半年啊,甚至不比我闭关修炼一次的时间。从前,为了吸收夜里最初的那缕月华,我敢冒着被堕妖捕杀的风险守在竹梢;为了一颗能涨我五十年修为的灵草,我与隔壁豹子精的豹爹豹娘打架五天五夜,差点变成独翅鹤……
“从前啊,比这大百倍千倍的危险我也要试一试。”
青姑姑的声音响起,很有些感慨,“我从小就爱看医书,家里开医馆,我就到后院偷摸给病人开方子。有次病人来抓药,父亲看了方子说:‘老人家,您在何处开的方子?这药量给得好。’病人也疑惑:‘大夫,不就是你开的吗?当时你家青妩在呢。”’
“因这事儿,父亲气得十日没与我讲话。后来,他把毕生所学都传给我,我也学得勤恳,立志要继承他的衣钵。再后来,我也遇到个在乎的人,我弃家追随他而去,几年后他弃我跑了,我再想回家,父母却不知何时病故了。”
“再后来啊,我就四处游历,做个散医,现在年纪上来,刚好走得累了乏了,就停在这座城了。”
在乎的人,有一日可能不在乎了。而追寻多年,仍要继续追寻。青姑姑约莫是这意思吧。我心中安了几分,内心深处的愧疚蒙上层纱,不再时时惹我疑虑。
我醒得晚,睁眼时太阳已照到床沿,床沿上坐着子济,他正看着我。
昨日他的目光像一樽醉人的香酒,现在的眼神却复杂,也依旧温柔。
“青姑姑不是说不要下床吗?”
“可是我想你。”
我脸红了半边,急急腾起来,就着中衣坐在他身旁,“日日都能见到的。”
“真的吗?一日也不差?如果差了一日,差了好多日该怎么办?”他声音落寞又气愤。
我不明所以,他瞳孔里映出完整的我,里面的我一脸疑惑,他笑了,眼睛黑漆漆的,脸上却泛起些苦涩。
青姑姑掀帘进来:“听见说话声,长乐你终于醒了。一个时辰前那个说是小锦的人来看了子济,托我告诉你别忘记约定。”
她绝对是故意的!
我挽住子济的手,期期:“小锦与你说了什么?”
“她托我告诉你,三天后出发去京城。”他又笑了,笑容越看越苦,我心像什么牵扯住。
“子济,我去京城不只是为修为,还有血灵芝……不信你问青姑姑,你身体亏空得厉害,没有血灵芝你活不了多少日子,只有京城的黄鹤楼有血灵芝……”
他看着我,清澈的目光似能看到我话语背后的谎言,我生了心虚,“子济你信我……我要去找血灵芝。”
“长乐,”他笑容愈大,苦涩也愈多,“我为什么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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