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魂不守舍,木着脸出去了。
孙士程见状,“救——”命字还未出口,就被我随手薅来的一把破布堵住嘴,“呜呜呜……”他眼角带泪,一派戚戚哀求之态。
撇去别的不谈,他身形高大匀称,一张脸也生得端正,作此姿态当真几分动人,想来也是这样才能骗得小锦阿姊一颗真心。鹦鹉妖说的负心薄幸郎,约莫就是这做派了。
我垂眼,“你再出声,她不杀你我杀你。”他急急点头,满脸乞求,此时我才细见着他脖子上的带子,几分熟悉。好像是——
我的衣带。
上面深深浅浅沾了呕吐物。
我顿时怒从心起,身上衣物如我羽毛,小锦居然说拿就拿,还沾上那肮脏东西。
我气冲冲到门口,迎面吹来阵风,凉飕飕,我呲呲两声摸胳膊,怒火被吹灭小半。
小锦慢慢回头,凄然一笑,“哈……你说这事情荒唐不荒唐?孙士程当年相中阿姊好颜色,六次登门才娶得阿姊……阿姊的信里,她已知晓腹中有胎儿,仍决意上吊……”
“她见到了孙士程在账本上仿写父亲名字……”
她声音凄冷,听得我怒火扑地全灭,连个小火苗也翻不起。我左右踱步,又是一阵风,凉到后脑门儿。
“阿——嚏!”
“孙士程实在可恨,送他见官太便宜他了,小锦你把他剐了吧。我绝不说出去,你的名节也好好的。”
她抬头,夜色已淡了,在最高楼的方向,一片金红霞光正破除晦暗,要蔓延过来。
我盯了半晌,觉得这高楼,怎么也有些眼熟。
“平怒容易平冤难,长乐,我需要你帮我,只消这一事,我便赠你修为。”
她定定看着我,目色就像初次在周致北府中见我时,现在我已经不大讨厌她了,甚至很想随口答应她。只是——
“你说的该不是让我领着你去二殿下面前?”
她幽幽看着我,不言语,我有些慌。
“其实吧,我是二殿下府里的逃奴,冒冒然回去,怕性命不保啊……小锦你连孙士程都不杀,总不能眼见我去送死?”
“还有其它的替代法子,比如二殿下常去南溪山,你可以去山口守着,照样能见着……”
她缓缓开口:“只需你出去买些纸,写下案情给我,此后事情与你一概无关了。”
好古怪!
好简单!
我虽不解,但遇着这便宜不捡白不捡,欣喜拉住小锦的手,“一言为定!我不大认路,趁着天微亮,你带我飞到个繁盛的地方吧,我挑些好的纸张。”
“你与我一道选吧,届时我写好了你就带走,我便出京回去。”
她看我看了许久,我莫名地摸摸脸,半晌,她说:“好。”
小锦这次飞得稳当太多。
我们找了个早点铺子,要了两碗馄饨。青葱白面皮,肉香四溢,从昨日到现在,我只吃过一顿早饭。
饿极了。
凡人身躯这点尤其不好,一天不吃饿得慌,可一天不吃了再来一碗鲜香的馄饨,也实在舒坦得很,五脏六腑都顺和了,心情也温和了,说起孙士程我也不喊打喊杀了。
“小锦你回去可要给孙士程带些食物?他饿死了可就没法做人证……”
她搅动碗里馄饨,青葱拌匀,却只看着不吃,“我阿姊曾被他关了四天四夜,除了凉水,不给半点吃食,后来晕倒,才发现有了身孕。”
我塞个大馄饨进嘴,默默嚼着,不懂:先前说不要动私刑的人是她,现在不给人吃食的也是她。她意思大概是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人,所以就不必特意给他带了。
“长乐,我身上苦恨多,实在没办法了,所以……”
她顿住没再说,我舀两口馄饨汤呼呼喝下,抬头看她:所以什么?
她忽然轻拍我的手,眼中几许无奈,却不解释。
所以要饿孙士程几天出出气?我觉得有理,只是太便宜他了。
人渐渐多起来,时常有人盯着我俩看,更有甚者站在桌旁不怀好意地笑,小锦恼怒低头,我恶狠狠瞪他一眼:“饿死鬼投胎,没吃过馄饨啊?”
来人一甩袖子,哼地一声走了。
我胃口没了大半,恰好此时天亮得完全,集市里公鸡咯咯咯,正是南纸店开门迎客的时辰。
从前在司元贞身边伺候笔墨,让我添纸,我便从府里一路问到南纸店,掏光一月的月例银子才买得小小一摞,买回后才知司元贞用的是贡纸,该去库房管事那儿领。
当时初初为人,以为侍女是个紧缺活儿,付钱做事是常态。
“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沸沸姑娘?”
我只来过一次,当时穿着定王府的服饰,短胡须的店主亲自招待,和善地笑着问了我名字。
小锦罕见地勾起个笑。
清晨人少,偌大一个店里只有洒扫伙计、店主,外加我与小锦。我也努力勾出个笑,只想低调再低调把事儿办了,“您记性真好,我要一张最便宜的纸。”
店主疑惑地吹会儿小胡须,旋即吩咐伙计去找,伙计喃喃:“不是二十张才——”话未说完忽地被店主一拍脑袋,闭了嘴,麻利地翻出张发黄的薄纸。
店主笑眼递上:“沸沸姑娘,这纸可满意?”
我笑得僵硬,接过纸,“满意。可否借笔墨一用?”
伙计眼尖,麻利地捧了笔墨过来。
我本不会写字,当时司元贞硬要教,就堪堪学得些横竖撇捺的勾画。
半晌。
“江家是被孙士程陷害”九个字,歪七扭八地霍然纸上。
店主凑上前,抚胡须:“这图案必有深意。”
小锦收起纸张,看着掩闭的门。我付了帐,扯扯她衣袖示意离开,她没动,只攥着写好的纸,眼神定定落在门上。
“小锦,走吧,我还要去找马车赶回南襄。”我在她眼前一扫,轻笑:“莫非你想送我回去?”
她目色幽幽:“长乐,不必走了。”
门被一把推开。
涌入二十几个玄衣青年,把我俩层层围住。店主惊呼:“你、你们!天子脚下,这这这……”
最后,一个瘦削的紫衣男子步入,目光如灼,紧紧盯住我。
“长乐,你回来了。”
司元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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