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姑娘让素清唤进两个青衣丫鬟,钳住我双臂。素清拔下髻里银簪,拈着,冷笑着朝我走来。宋二姑娘面漏不忍,转过头去。
我伸腿全力向后一踢,奈何这具身体太不争气,踢了个空,反被钳得更紧。我闭上双眼,恐惧袭上心头,修行多年,我从未如此狼狈。
有冰冷痛意从面颊传来,我紧闭着眼,半晌,痛意仿佛凝在那处,。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面颊。
司元贞,他常年平静的眼里似有暗流潜动,灰黑眸子上蒙了一层浅淡水意。
我回过神,深吸几口气,尽力不让人看出方才狼狈。“殿下,我破相了吗?”
“没有”他摇头,语气笃定:“你不会再受伤了。”
我从未见过他这种古怪表情,似喜非喜,似怒不怒。我想起修行时竹林旁的那一汪深潭,平静静的,绿得发蓝,有只七百年修为的山鸡精掉进去过,再没出来。后来小精怪们都说谭里有怪力大妖,我彼时已是竹林里最老的妖怪,嘴上不大信,次次回山洞也是绕着潭。
素清拿簪的手以一种奇怪而无力的姿势垂下,似乎是断了。簪子被折成两段,泛起凄白银光,弃在地上。
宋二姑娘通红着脸,眼泪一串串往下滴落,她高声而缓慢道:“我本欲试探,当真把殿下试出来了。”
痛意犹在,我上手一摸,指尖沾上鲜红的一抹血迹。黑心肝的人类,管这叫试探?
司元贞面无表情,冷声道:“宋若辞,不要得寸进尺。”他那只抚在我脸上的手有些轻颤。
素清被侍卫押在前头走,我跟在司元贞身后。与他离得近,他又生得高大,我前方视线被遮掩,只听得素清哀婉而坚决的声音:“殿下,您不该留她……”
宋二害我,是嫉妒我与司元贞朝夕相处,我实在不懂,素清急吼吼地要毁我容貌,难道是,她也看上了司元贞?那素清方才一定是骂错了人,司元贞才是真正的狐媚子。
回头看见宋二姑娘瘫坐在椅上,绿纱半掩的颈下白净肌肤随呼吸缓慢起伏,杏眼中泪意朦胧,却朝我射来怂人目光。
我掉过头,走出阴灰檐下,正是莺飞四月天。可惜美人佛口却黑心。
掀开车帘,外面有个十几岁的圆脸姑娘守着一簇长得正盛的桃花。双唇开合,轻快韵律从中传来,唱词我不大听得出。
“殿下您看,现今四月竟还有桃花在卖!”
马车里司元贞居中闭眼端坐,我靠帘子呆着,第一次与他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呆着,实在不习惯。我寻了个话头打破无言。
他睁眼,循着我目光看去,“应是从南溪山上采来的。这个时节,京城周遭该只有那处还有桃花了。”
“这花挺好看的。”我放下帘子,看到他又闭上眼。我摸摸鼻头,心中估摸还需多久才能到府里。
“回去脸不可碰水,我让太医在府里候着了。”司元贞这人除去事儿多、在他身边危险多之外,心还是好的。
“若是我再晚来一刻——,罢了。”
我接过话:“多亏飞云与周致北消息传得及时。”
“周致北?”他半睁眼,黑灰眼珠转向我,声音几分冷淡,“等他俩及时,你这脸也毁得完全了。”
司元贞派人跟着我?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他睁开眼,“我府里的人,定是要看顾的。”
一直呆在司元贞身边也不错,见的人多事多,可助我修炼道心。遂扬唇弯眼,我真诚地朝他递去一笑。
他似乎心情不错,“王大人官声斐然,他女婿也可得个出路。”这话实在跳脱,我云里雾里,仍赞同地微笑点头。
“端看周致北能否走出个名堂了。”飞云,王飞云,原是如此。前些日子才说周致北不堪为用,今日又要给他门路。这男人的心思,着实多变难猜。
小厮昌河在车头停了马,“殿下,到了。”
不过是去尚书府走一遭,定王府前的阵仗着实将我惊到:中间两个白胡子垂到脖子的老人提着药箱弓身作礼:“见过定王殿下,殿下福——”话未说完,司元贞快声打断:“起来吧,看下她的脸。”
白胡子两侧齐整整立了十几黑衣卫。
我被司元贞拉着袖子凑到两个白胡子眼前,清河夏碧秋雁三人瞪大眼睛分毫不移地瞅着我。两侧守卫有意无意地斜瞟来一眼。
我点头,“劳烦两位了。”
一个白胡子试着扒开伤口细看,奈何伤口小得只余一个簪身大小的血点,他便凑近。
白胡子虚着眼,没看清,再凑近。
似乎还没看清,白胡子再凑近,胡子几乎垂到我上衣。
“咳——”我转身看去,是昌河,昌河前面是无甚表情的司元贞。在他身侧磨墨多日,我知晓他心情不豫时便是这副模样。
“刘太医,”昌河顿了顿,凝着眼,几分不自然,“这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沛沛姑娘。”
白胡子顿住,抚着花白的胡子。我实在没忍住,低头翻了个白眼。看伤看到一半被打断,来个身份介绍,昌河真是与司元贞一般的跳脱。
我扯出个笑来,“刘太医好,我叫沛沛。”
白胡子离我远些,左右瞅了许久,又问我症状,与另一白胡子低声讨论。
半晌。
“沛沛姑娘应是被利器划破了脸皮,看伤口形状颜色,应无大碍。”白胡子转向司元贞,低声道:“待下官把脉之后,再开些促愈合的药物,沛沛姑娘便可无痕痊愈。”
司元贞颔首,让我与白胡子先进府诊脉。
清荷三人挤眉弄眼地与我一道进去。
清荷的八卦集散地。
我嗑着葵花子,回忆起宋二姑娘的痴狠模样,将事情一一说与三人。
夏碧给我递来一杯热茶,我伸手正要端,秋雁急忙接过,拈着声音,“沛沛如今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被烫到可不好。”她坏笑着看我,“我便替你消受这热茶了。”
我起身作势要抢,又见清荷贴上来,圆眼清澈,“沛沛当真是?”我将秋雁暗骂了数遍。
清荷环住我的手,一派认真,“我们受伤断没有太医来瞧的时候。”
秋雁煽风点火地点头称是。
“沛沛你自坠湖醒来,”清荷松开我的手,在屋内来回走动,一脸思索模样,“殿下待你大不同了。此前磨墨都是昌河的活,我们进不得殿下屋内的。”
怎么不早说?
我放下手中葵花子,扭头向夏碧求证,“当真?”。夏碧新沏了一杯热茶递给我,点头。
“沛沛~”秋雁不正经的声音飘来,“苟富贵,勿相忘。”,又柔柔地朝我抛了个媚眼,“好姐妹,好沛沛。”。
此事我一定要询问清楚。
春阳正好,竹影潇潇,昌河与另一面生的小厮,分立左右守在门口。和风暖阳正当时,他此刻似在晒太阳一般,真是闲适得很。想到磨墨长出的茧,我心生愤愤,对昌河也冷了脸色。
他似是没看到我的冷淡,熟稔开口:“沛沛,你可是寻殿下?我去通报一声。”
我点头。
他慢跑着出来,眼神发亮,“进去吧,屋内就殿下一人呢。”面生小厮好奇地看看他,又将好奇目光转到我脸上。
我径直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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