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雾原以为还要再翻一次墙,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没想到谢凛星却是走到校门口旁边的安保室,在窗台摆着的那盆仙人掌底下摸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直接拉着她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她全程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走出十来步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钥匙放在那的?”
谢凛星觉得她现在这副震惊的表情实在有趣极了。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再凑近一些,压低嗓音告诉她,其实还有一把钥匙就放在另一面窗台摆着的空花盆下面。
也就是说,他们刚才根本就不需要翻墙。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他十分理直气壮:“想欺负你。”
梁时雾顿时气闷不已。
从谢凛星的角度看去,少女腮帮子鼓起,比起平日里安静清冷总带点不知名忧郁仿佛一碰就碎的样子,此刻更加生动鲜活。
他心念一动,忽然不想就这么放她回家。
“上来。”
“?”
谢凛星懒得解释,直接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车前斜杠上坐下,“坐这。”
“等、等等!”
冬风迎面而来,吹开她额前细碎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梁时雾下意识扭头,手指攥住他的衣服,声音发颤:“你别骑这么快呀!”
回应她的,是男生恶作剧得逞胸腔震颤溢出的愉悦笑声。
梁时雾本以为他会带她去网吧,毕竟,他跟其他女生都是那样相处的。
可车头却朝着与网吧相反的方向,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
“你要去哪?”
“……”
“你别骑得太远,我不能太晚回家的。”
“……”
“谢凛星!”
“别吵。”
谢凛星左手握着车把,空出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揉了下少女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老实点啊。”
梁时雾气呼呼仰起脸,入目是男生线条锋利的下颌,再往下,冷白脖颈上凸起的喉结格外显眼,悬在精致锁骨处的红绳没入灰色卫衣里。
他们,是一样的灰。
她脸颊微烫,张了张口,竟然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余光中,时不时有车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
路旁高大树木密密匝匝的枝条勾住一枚烧红的落日,橘色光影朦胧,隔着玻璃糖纸一般看不真切,树影漆漆仿若疾行的列车不断倒退。
恍惚间有种错觉,末日将临,自己与谢凛星踏上了一场未知的、惊险的逃亡旅程。
这条路也许永远没有终点。
天地间,他们只剩下彼此。
天色渐渐昏黑,树丛之间一盏盏路灯在某个瞬间悄然亮起,流光溢彩,像黑夜里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可最亮的,还是他那双狭长的眼。
薄而长的睫毛下,点点昏黄灯火在他乌黑眼珠流转,似江南水乡月色下晕开的河水,波光潋滟。
她几乎快要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
“干嘛?盯着我看个没完。”
发现她在走神,谢凛星轻嗤一声,沙哑嗓音带着明显的揶揄:“就这么喜欢啊?”
撞上他坏笑的表情,梁时雾面颊“唰”的一下红透,立马鸵鸟一样埋下头去,小声嘟囔:“谁、谁看你了,自大狂……”
“笨女人。”
谢凛星笑得更加放肆,同时双腿蹬得更加用力,骑得飞快,嘴里大声喊出她的名字:“梁——时——雾——”
头顶上方,他的呼吸微喘,每一下都格外清晰。耳旁北风呼啸,将她一头海藻般乌黑浓密的长发不断扫过他的嘴唇、下颌、脖颈……
心跳声震耳欲聋。
目光乱晃,找不到焦点。
梁时雾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原来,变坏就是这样的感觉。
-
华灯初上,长风四起。
山地车停在天水区最大的天桥下面。
这一带鱼龙混杂,附近有工业区,旁边是美食街,小旅馆、黑网吧层出不穷。
谢凛星牵着梁时雾一路走进光线昏暗的地下通道。
两人一个高大英挺,一个娇小清丽,刚一出现就引来不少侧目,尤其是三三两两蹲在地上抽烟头发花花绿绿的社会青年,一个个眼睛都快黏到少女身上。
梁时雾很少来到这种场合,被十来道意味不明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躲到谢凛星身后,压低了声音:“我们来这干嘛?”
周遭太吵,他一时没有听清,低下头来离她更近:“嗯?”
梁时雾小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哑声笑:“你猜?”
“我不猜……”她浑身紧绷得太过明显,怯怯的像是在惧怕什么。
谢凛星越过她往后看,瞬间明白了她眼底的不安由何而来。
他敛了笑,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明明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却又有种矛盾的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冷硬与凌厉,看得人心头一寒。
那帮人马上一个个缩回了头。
“等会。”
谢凛星收回视线,抬手瞥了眼腕上手表,“他们马上到了。”
他们?
是指,他的朋友?
梁时雾缓慢眨了下眼,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以张牧为首那帮职高的男生。不敢想象,待会见到她在,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要打招呼吗?
如果打招呼,又该怎么向他们介绍自己呢?
梁时雾无意识蹙了下眉,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又不是他的那些女朋友……
察觉到她又开始走神,谢凛星不满地捏了下她的后脖颈,忽地叹了口气:“好烦。”
身高的差距让梁时雾不得不费劲地仰起头,才能看清对方脸上有些懊恼的表情。
“不想让别人看你啊。”
他垂下眼睫,声音哑得模糊不清:“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再穿这么短的裙子。”
“什么?”
梁时雾才刚说完,余光中远处两道背着乐器的身影冲着他们跑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认出其中一个男生是之前曾在谢凛星身边见到过的,个子很高,发色漆黑,剑眉星目。
听方葵说过,好像是叫什么fu xu,高三的,成绩意外的还可以。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跟谢凛星玩到一起。
而另外一个——
梁时雾视线定住。
男生个子矮胖,左脸从额上蔓延至脖颈一大片红色密集大小不一的水泡,看着特别狰狞。
她不由想起雨果笔下的卡西莫多——“几何形的脸,四方形的鼻子,向外凸的嘴,上帝把一切丑陋都给了他。”她以前一直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样一张脸,直到看见眼前这个人,对方就是这段描写的具象化。
看见梁时雾,符叙愣了下,视线在她和谢凛星脸上扫了个来回,随即冲后者挑了下眉,“不介绍一下?”
谢凛星伸手勾住矮胖男生的肩膀,跟她介绍起来:“他,我发小陈敛。耳东陈,你叫他老陈就行。”
梁时雾觉得这样盯着对方的脸似乎不太礼貌,可不看着他好像也怪怪的,只能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落在男生的眼睛。
“你好,我叫梁时雾,是他的、”她顿了下,语气带上明显的不确定:“朋友。”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惹他不痛快了,谢凛星意味不明低嗤了声。
“久闻大名。”
陈敛笑着就要伸手,下一秒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幸会。”
他笑起来乍一看有些吓人。尤其是在这种灯光昏暗的地方,风灌进来,配合他因唇角抽动而扯开的红色与肉色斑驳的皮肤,特别阴森。
可梁时雾莫名有种直觉,这是一个很单纯没有什么坏心的人。她很自然地朝对方弯了下唇。
符叙耐心等了三四秒,却没有等来谢凛星的下一句,不满地作势要踹他:“我呢?”
梁时雾视线从陈敛的眼睛转到谢凛星的脸上。
“至于这位——”
谢凛星刻意一顿,舌尖顶了下左脸颊嗤笑了声:“就一混蛋,不用搭理。”
“姓谢的,过分了啊。”
符叙也没真的生气,偏头对着女孩微微勾唇笑道:“符叙,符号的符,叙述的叙,他俩的发小。”
梁时雾回道:“你好。”
“差不多得了。”
谢凛星一把将少女拽到自己身后,不让符叙再看一眼,“老子的人也是你能看的?”
“嘁,小气样。”
两人打小就认识,符叙自然知道这家伙占有欲有多厉害,但凡他宝贝的,别人想看一眼都不行。
“那就开始?”陈敛说。
谢凛星应了声“嗯”,同时将肩上黑色挎包丢给了梁时雾:“接着。”
随后,他把吉他背在胸前,手指轻轻拨动开始试音。
而符叙则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缺了口的陶瓷碗,摆到地上。
梁时雾很快明白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只是,她不太理解,谢凛星明明不缺钱,为什么要跟符叙他俩一块跑来这里卖唱呢?
正想着,陈敛忽然问她:“时雾你平时都听谁的歌?你们女生好像比较喜欢周杰伦,对不对?”
梁时雾轻轻点头。
符叙看向她:“要不要点一首?”
“阿凛以前可从没给过别人点歌的机会。不过——”
他顿了下,有些意味深长:“你跟她们不一样。”
梁时雾一愣,下一秒谢凛星忽地低头凑近,声音难得的温柔:“想听什么?”
她回过神来,想到昨晚听的那盘磁带里一首不太热门的歌:“《双城故事》。”
他笑:“莫文蔚啊?”
“你知道?”
“碰巧扒过谱。”
陈敛乐了:“前阵子练过这首,那个调我还没忘光。”
符叙说:“那就这首了。”
“成。”
谢凛星将帽子扣到头顶,银色发尾下漆黑的眼目不转睛盯着她:“你只能看我,不许看别人。”
“噗。”符叙没忍住笑了出来。
而陈敛虽然没笑,但眼里也带着明显的调侃。
梁时雾瞬间面红耳赤,想也没想踮起脚试图用手去捂对方的嘴:“你不要乱说啦!”
“好好看着我。”
男生只用一只手抵住她的额头轻松将她按了回去,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很浓:“听见没?”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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